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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

王耀中心

Summary:独居老人獬小豸,到处吃喝王大耀;关爱空巢羊精老大爷从王耀做起,所以什么时候给我介绍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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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獬豸者,一角之羊也,性知有罪。皋陶治狱,其罪疑者,令羊触之,有罪则触,无罪则不触。斯盖天生一角圣兽,助狱为验,故皋陶敬羊,起坐事之。

  ——东汉·王充《论衡·卷十七·是应》

  


  「壹·獬豸」


  獬豸又邀王耀喝茶,也不知道是这个月第几次了。

  王耀倒是不以为意,应下后便欣然赴约,顺带给独居已久的獬豸带了些外面的新鲜东西,以此慰藉这孤零零住在山洞里的老人家。

  上古典籍中记载的志怪异兽繁多,饶是一本《山海经》内便有上百种有余;却不曾想到了现在是死的死,散的散,曾经欣欣向荣的志怪异兽族群在须臾间消散,仅存下来的不过尔尔,它们散落在神州大地的各个角落里,随着城镇的兴起及人类的繁衍而逐渐退入山林亦或是湖海之中,就连逢年过节也再见不着那一群家伙凑在一起推杯换盏,饮酒许久。

  被后人供奉的獬豸一族也未曾能逃过一劫,自涿鹿之战、黄帝轩辕氏斩杀蚩尤,将其首身分离,首级葬于阳谷、身体埋于荒山,而后统一中原、平定四方。但只不过安生一段时间,待到黄帝身死后又战火四起——此次与人族无关,而是妖兽间各个族群为了争夺首领之位发起一战。世间万物皆有贪欲,涿鹿之战皆由“欲”而起,志怪异兽也不例外。

  人族有皇,妖兽也应该有个首领才是。

  几乎所有的志怪异兽都参与进了那场战争里,连天的火焰烧了七七四十九天,将神州大地上的大半妖兽都埋在其中。待到九重天上的神仙终于知晓了人间妖兽闹得不可开交,才迟钝地降下一场久违的雨,堪堪浇灭了蔓延半个神州的火焰。

  火势渐去后露出了一片焦土,那些妖兽的残骸混合在一起,王耀甚至分不清楚究竟到底是谁的。

  ——不过好在这人间还存一獬豸,原因无他,于涿鹿之战后的那场惊天动地的上古大战中,他还躲在深山中修炼,还并非是獬豸一族,正因如此堪堪逃过一劫。这世间的最后一只獬豸本不是獬豸,而是原先不知道生活在哪个山头的山精野怪,原型是只山羊。虽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修炼成獬豸的法子,避过了大难,却也被关在洞里不能脱身。

  这只仅存的獬豸便是隔三差五邀请王耀喝茶做客的家伙。

  王耀有时也不知道这只獬豸究竟是赶上了巧还是没赶上,獬豸几乎灭族的时候他还躲在山中修炼不问世事;修炼成了獬豸之后原以为可以仗着身份“胡作非为”,却不料被震怒的天界上神一道禁令劈下来,生生被囚在自己修炼成獬豸时的山洞里,就连住在山头的麻雀看起来都比他要自由,偶尔还会飞来他的洞口瞧瞧看看。

  而这方圆百里也再寻不到一个与他法力相近的妖怪,唯一能见到说话的家伙,竟然是两三百年才能来看他一次的王耀。

  王耀拎着东西进门的时候獬豸已经沏好了茶,见到王耀熟悉的身影走进来,便捡起树枝往他身上扔,毫不客气地指着鼻子骂道:“你倒是潇洒!”他丝毫不给王耀面子,甚至完全不注重待客之道,王耀身为客人却也没见他动手给客人倒茶,还是王耀自己给自己满了茶,动作熟稔得仿佛这里是自己的家一样。

  “哟,我又怎么惹你了,不是你叫我来的吗?”王耀将獬豸上一次说要自己带过来的东西放在石桌上,大包小包的垒在一旁,其中还夹着些许从外面带过来的新鲜玩意,甚至还有几包上等的茶叶,全是带给獬豸的。

  王耀给自己满了一杯茶,看着面前獬豸苦大仇深的样子不由得好笑:“若是嫌我,就别隔两日就叫你家山头的麻雀跑来给我递信让我来看看你,再要我带点好东西来给你。”他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挑眉看着獬豸。

  “别介,我还指望你给我带点好东西呢,”獬豸丝毫没有方才趾高气昂指着王耀鼻子骂的气势,泄了气般趴在桌上,用额前仅剩的一只角撞着王耀带来的那些东西,“你倒是自由潇洒,想去哪儿去哪儿,我就不一样了。”獬豸直起身子来,断角的那处伤口早就长好了,看起来光秃秃的,显得有些滑稽。

  “若不是你跟我说修成獬豸是条明路,我也不会信了你的邪,也就不至于把自己的角给撞断了。”獬豸像是喝茶也能喝醉一般,前言不搭后语又跟王耀谈论起了自己最开始要修炼成獬豸的契机。他说若不是当年路遇王耀这个坑人的家伙,也不至于踏上这条不归路。想当年,王耀第一次见他,跟他吹得天花乱坠,说什么若想更进一步便修炼成獬豸吧,把这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小子唬得一愣一愣的,当下便感恩戴德谢过王耀,捧着不知道从哪儿找出来的绝密手册回山洞修炼。

  谁曾想修炼成獬豸的第一条便是要撞断自己的角,那会儿还不是獬豸的羊精成地仙心切,一咬牙一跺脚便撞断了自己的一只角。“我为了修成獬豸硬生生断了一只角,”他指着自己断去角的伤口跟王耀抱怨,“结果好不容易熬出了头修炼成獬豸,发现族群没了,自己还出不去,就只能待在这个山洞里,我连洞口的树上有多少片树叶都数得一清二楚了了!”

  “那你还挺闲。”王耀笑他。

  獬豸听见王耀话里的笑意,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呢,还不是你害的。要是不信了你的邪,说不定比现在逍遥自在多了。”

  “想想都是你的错。”獬豸越想越激动,险些一蹄子踩到王耀的膝盖上:“你要不把我变回去?或者给我介绍只母獬豸也行,总好过一只獬豸住在这里,就连麻雀都不愿意来我这里玩。”

  王耀听言一口茶喷了出来,刚好把涌上獬豸心头那些涌起的火焰浇灭,权当是给獬豸浇了盆凉水了:“我上哪儿给你找母獬豸去,我吃饱了撑的吗?”他擦了擦嘴角的茶渍,丝毫不在意獬豸已经变了的脸色:“现在不能成精了,你要是嫌当獬豸麻烦呢,不如就重新投胎。我可以帮你,我现在在你洞里支个铁锅,把你炖了我还能延年益寿,这样你也能如愿以偿,你说如何。”

  他笑意盈盈,像是异常认真在和獬豸讨论这个问题。

  而獬豸在王耀说出这番话以后,脸色彻底变绿了,他想,现在把王耀吃了会不会遭雷劈。

  



  「贰·涿鹿」


  獬豸第一次见到王耀的时候,还不能算作獬豸,他常年居无定所,四处漂泊,彼时只是一只恰好在涿鹿附近的山上定居片刻的倒霉羊精而已。也不知道当年出门是撞了什么大运,恰好赶上黄帝轩辕氏与蚩尤两方混战,两边打得是不可开交。

  蚩尤为九黎部落之首,下有八十一个部族,蚩尤更是本人骁勇善战,善用各类刀枪剑戟,被后世奉为战神;而这八十一个部族的组长也不遑多让,各个生得铜头铁额,刀枪不入。蚩尤与这八十一个部族首领歃血为盟,结为兄弟,并肩作战,与黄帝分庭抗礼。不过黄帝一方也毫不逊色,先是联合炎帝部族与蚩尤对抗;后又唤来各方神仙助力自己应对蚩尤各种计策。

  那段时间里几乎是打得天昏地暗,“羊”有时醒来甚至分不清今夕何夕。战争总是有流血和牺牲的,战事胶着时涿鹿的每一寸土地上都染上了鲜血的痕迹,就连空气中都散发着浓厚的血腥味。

  涿鹿附近的所有生灵也没见得逃过一劫,全部被当做壮丁一样抓去补充战事里的损耗,唯独“羊”也不知道是什么好运气,抓壮丁的时候也不知道躲在哪里睡觉,等到睡醒起来的时候整座山已经空荡荡,再也寻不出第二个活物了。

  好在“羊”是一个很看得开的妖怪,本来也就是四处游荡,身边有没有相熟的妖怪也没有关系,他丝毫不在乎这点身外事——毕竟他认为自己是要干大事的妖怪。当下便撒丫子跑到泉眼处冲了个凉,将一身的倦意散去后例行公事般趴在山头看蚩尤和黄帝打架。

  ——好巧不巧,今日竟是撞上了另一位煞星,传闻中比蚩尤、黄帝、炎帝几位人族部落首领还要可怕的存在。

  王耀也没曾想要掺和进人间纷争,下凡之前被天帝和西王母轮番叫过去耳提面命让他少管些人间俗事,临走前一脚还被嫦娥扯着耳朵再三叮嘱让他少管闲事,别给自己惹麻烦。天帝和西王母自知是王耀身份使然,不敢多言,话语里也是点到为止;嫦娥素来与王耀交好,自然没有那么多顾忌,在他下凡之前便毫不客气把他叫过去训斥了一顿。

  他听这些话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这次也全是左耳进右耳出,嗯嗯哦哦的便糊弄过去,拿着天帝给的特许一路畅通无阻来了人间。此时的人间还是百废俱兴,连年的部族征战使得土地一片荒芜,王耀在尚有人烟的黄河、长江两条河边晃了一圈又一圈,也没见着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他甚至觉得人间和千把年前自己下凡时并无区别,着实有些无聊,要不还是回天界去薅老君炼丹炉里的宝贝,兴许还来得有意思些。

  这个想法在王耀脑海中过了一遍,了无下文。他寻思着,既然好不容易从天帝那儿求来下凡的机会(王耀开口天帝不会不让才对),还是在人间多待些时日,放过老君那可怜巴巴的炼丹炉。免得老君每次看到王耀去找他都短吁长叹,又不好驳了面子,只能抓着自己头顶所剩无几的头发,想想也太可怜了。

  王耀从黄河一路直到太行山,将这附近都逛了逛,消磨了几天闲暇时光,但终究还是闲着没事做。正当他百般聊赖之际,忽而听闻人间几个部族首领又打了起来,登时像是突然寻到了有意思的事情,兴致使然就想去瞧瞧。不过王耀也就去“看看”而已,并无插手多管之意。毕竟这样为了争夺究竟谁是老大的戏码,王耀在千百年前就已经看过好几次了,皆是千篇一律,也没见能翻出个花样来。

  这次也只是纯粹在人间太过无聊,便想去凑个热闹罢了。

  他在涿鹿附近的某座山上寻了个地,捏诀做法隐去了自己周身的气息,观望了好些天也没见着蚩尤与黄帝两边分出个胜负所以然来。王耀顿觉有些乏味,也懒得再看一眼。更加上连日来的麈战让两方都吃了不少的亏,蚩尤部族八十一个族长各个骁勇善战,黄帝一方也不是吃素的,王耀每日都能见着各边请来的山神地仙大显神通,不过也未见得有多讨到好处,两方皆是死伤惨重。

  于是整个涿鹿能喘气的活物都被捉去补充了战争的伤亡,方圆百里除了王耀以外也见不着别的活物,更别提捉些山珍来果腹。虽然王耀超脱于三界六道之外,早就不需要以“吃”来供给自身,但是贪嘴的毛病总归是改不掉的,见到些好吃的总想尝尝何种滋味。此番下凡也是特地为了过一过嘴瘾,毕竟天上那些家伙各个都已辟谷,最多也就是喝茶品酒,对坐赏月;平日里生活也太过单调,王耀自觉还年轻,自是不想参与到这老气横秋的活动中去——虽说在天上的时候也没见得王耀少去各仙家府上做客,但是翻来覆去总归是换汤不换药,花样也只有那么点,还是来人间找找有没有什么合适自己胃口的才是。

  结果没曾想好不容易来一趟人间,还赶巧碰上几方打仗,把能吃的东西全部抓走了。

  王耀长叹一口气,是不是下凡之前忘记找人算卦了,怎么一千年才下凡一次就这么巧什么事都给自己遇上了,想吃点什么都找不到。他想哪有自己这么憋屈的神仙啊,要什么都找不到。可是话虽如此,王耀还是管不住自己这张嘴,几番挣扎之后还是决定起身去找点吃的。

  自己动手才能丰衣足食啊。

  ——然后他就遇上了“羊”。

  确切地说,王耀是翻遍了整个涿鹿才找出那么一只和他一样还在喘气的活物。他也没想到还真能遇见漏网之鱼,当下便毫不留情地把“羊”捉了起来,甚至就地支起了篝火,磨刀霍霍决定让这只“羊”变成他此番来人间的第一顿美味。

  “羊”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撞了哪门子大运,明明蚩尤和黄帝上山抓妖怪的时候自己都逃过一劫,结果只是出门放风一小会儿,反而被人抓住吊起来了。那抓住他的人像是饿极了,生起了火堆准备待会直接上手烤熟他。

  “羊”虽然只是一只法力低微的小妖怪,但是这么多年来养出的本能反应让他在看到直立行走的“人类”时第一反应就是跑,只要不被发现就不会变成下酒菜——这是“羊”深谙的生存之道。

  起初“羊”觉得这两天没听见什么风吹草动,外面应该是进入了短暂的休战期,便想着出门溜达溜达,结果一出门就撞上了某位正好也出门觅食的神仙。在两位目光短暂交汇之后,“羊”的生理本能所做出的第一反应便是掉头就跑,可也不知道这位究竟是何方神圣,脚步未动,伸手捏了个诀便将“羊”牢牢套住无法动弹。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好吧,本身就是一只羊,不过成了精而已;现下只能乖乖地被绑住四只脚,等着这位抓住自己的英俊青年选择烹饪自己的方法。

  “这羊还挺肥。”王耀折断一根树枝,拨弄着面前跳动的火焰,望着被自己五花大绑住的肥羊默默地流下了饥饿的口水,天知道他有多久吃烤全羊了,如今好不容易逮着一只,当然要一饱口福了。

  王耀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便扔了手中的树枝,走到被绑住的羊面前蹲下,伸手薅了一把它身上的羊毛,喃喃道:“唉,这会儿手边没什么东西,不然一定能做得更好吃。”

  殊不知这样的姿态落在“羊”的眼里简直觉得面前这个青年太过可怕,他甚至觉得这个男人双眼放光,已经在心中安排好了自己身上的每一寸骨头的吃法了。他感觉自己下一刻就要被这个人抬到火上翻烤,变成男人的盘中餐。

  “咩——咩——咩——!”“羊”急得从喉间发出几声,生怕自己真的变成炭烤全羊,最后连骨头渣子都被吃干抹净。他也不知道这人听见自己的叫声会不会停下,只能在心中祈祷默念,希望这位大神能够听懂他的话。

  事后王耀知道他最开始叫那么几声的意思,顿时嗤之以鼻,直言不讳道就算自己神通广大,也没到精通妖族各类言语的程度。简而言之便是“羊”光“咩咩咩”叫那么几声他还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过好在当时的王耀听见他悲惨的叫声还当真手下动作一滞,也就没继续动作,而是摸了一把他头上坚硬的角,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着躺在地上不得动弹的肥羊。“怎么,你还有什么临终遗言?”王耀问。

  “羊”听见青年的话心觉有戏,于是更加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 :“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王耀没工夫听自己到嘴的美味咩咩叫,不耐烦地踢了它一脚:“你说人话。”他方才手抚上这只羊的角时察觉到了这只羊似乎有些式微的法力,想来是已经成精了,不然也不至于在自己要烤了他的时候这么着急。不过应该也是才成精没多久,否则也不会在王耀施法的时候没能跑掉。

  不过,王耀是全然忘记了自己法力有多高深,若是施法就连天帝都不一定能够逃脱,更何况一只不过成精百年的妖精。

  正在咩咩乱叫的“羊”听见王耀的话,还未出口的几句“咩咩”声霎时卡在喉间,呛得他涕泣横流,令王耀好生嫌弃,连连后退了几步。

  “你到底会不会说人话,不会我就把你烤了啊。”王耀离了“羊”几步远,等着他咳嗽完才又问了一遍。

  “羊”四脚朝天躺在地上,眼里的青年也是倒着的。“我不是怕说人话吓着你吗,”他试图挣脱捆绑在自己脚上的绳索,发现是徒劳而功,又问面前的青年能不能帮他解开,“我都按你的要求说人话了,这下总不会要吃我了吧,能给我解开了吗?”

  “羊”还是太过年轻了,并不知道面前这个人的身份究竟为何。放眼整个三界六道也找不出第二个敢这么和王耀说话的人,就连天帝和西王母见到王耀都要礼遇三分,何况旁的山精野怪、地府恶鬼。

  “你还是第一个敢这么跟我说话的妖怪。”王耀心说有点意思,动动手指散去了捆在“羊”四肢上的绳索。

  “羊”得了解脱,绳索解开那一刻便翻身站起抖动着自己有些酸疼的全身,一副想趁着王耀不注意的时候就偷偷溜走的样子,却不曾想这点小动作被王耀尽收眼底,到底还是太过年轻。

  “得了,你就算想跑我也能把你抓回来,还是省点力气吧,”王耀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就算你能跑了,又能跑到哪里去,蚩尤和黄帝这两天又上山翻了一遍吧。”他语气风轻云淡,却字字戳中了“羊”的死穴。

  是了,“羊”也不知道自己能够跑到哪里去。面前这个风度翩翩的青年只是动动手指的功夫就能把自己玩弄于鼓掌间,就算跑出山去也是把自己往虎口里送,蚩尤和黄帝现在还正缺人给他们打仗呢,只要还能动和能喘气就都被抓走了。

  他心里那点小心思被王耀看得一清二楚,可是输人不能输阵,“羊”强撑着气势反驳王耀:“那又如何,反正总比被你吃了好吧?”他全然忘记了自己方才还被这人结结实实捆着,险些变成盘中餐的事情了。

  “你要是被我吃了才是最好的结果,总比被抓去当壮丁连个全尸都找不到好。”王耀学着“羊”的语气回敬他。他抬眸看着面前这位全然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妖怪,终于问出了一直盘桓在心头的一个问题:“你是不是真的不知道我是谁?”

  “羊”听见这话更是理直气壮,喘着粗气瞪他:“我为什么要知道你是谁?”

  王耀听言险些背过气去,感情这么不客气还真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方神圣。看来他许久不下凡,人间都已不知“王耀”的姓名了。

  “——听好了,我叫王耀。”王耀站直了身子,舌尖抵着唇齿,将自己的名字娓娓道来。

  面前的“羊”似乎被唬得一愣一愣,王耀很是满意这样的反应,眉眼间也带上些许“看吧我很厉害”的神情。却不料在自己话音刚落片刻后,这只傻乎乎的羊问了句:“王耀是谁?”

  王耀这下是真的要背过气去了。

  他皱起眉头,正欲好好教育一番面前这只完全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羊精,远方却不合时宜地响起一声长啸,打断了王耀接下来的话语。

  “又要打起来了。”王耀眉头紧锁,显然异常不爽。

  “羊”不知道王耀在不爽些什么,听见那声响彻山谷的鸣叫就有些心悸,山下又打起来了,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又上山。他也懒得管什么劳什子“王耀”到底是何许人也,只想赶紧跑路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免得当真羊入虎口。

  “想跑?”王耀发现了“羊”的动作,又捏诀将他定住,“这么怕蚩尤和黄帝?”

  我是怕变成你的盘中餐,也怕变成他们的好壮丁。“羊”在心中暗自腹诽。“这都打起来了,我能不怕吗?”他好心告诫王耀,“你也趁早找个地方躲起来吧,免得也被他们抓去当壮丁。”

  “他们不可能抓得到我的。”王耀听这话笑了出来,完全不给面前的“羊”留面子。他甚至还问这小妖怪要不要和他一块去看看。

  “你是不是撞傻脑子了?”旁的人唯恐避不及,生怕沾染上战事,这人怎么反而还往上凑。

  “放心,不会被人发现的。”王耀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拎着被他定身住的“羊”便往山下去观战了,全然不顾那只羊又开始撕心裂肺地嚎叫抗拒了。

  

  王耀带着“羊”找了处地方落脚,待在高处围观平原上蚩尤与黄帝两方激战。“羊”瞧他动作熟络的样子,似乎经常在这个地方围观两方交战。

  “羊”不由得生出一个念头,面前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头?虽然他方才有说过自己的身份,但是“羊”搜寻遍了自己知道的神仙名录里,也找不出这么一个名唤“王耀”的神仙来。难不成不是地上的神仙,而是九重天上下来的?

  “羊”偷瞄了正看得津津有味的王耀,总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秘密,顿时心痒痒了不少。

  王耀觉得他这样好笑,直接道:“你若是想问什么就问呗,憋着多难受。”

  “羊”听见王耀这话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了,问他是不是天界的神仙。

  “这会儿认出来了?”王耀也没否认自己的身份,反而问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我数了一圈我知道的神仙,发现没有你,”他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只知道山神和地仙的名录。你这般神通广大又不是山神地仙的名录之上,那只有可能是九重天上的神仙了。”他分析得头头是道,为自己发现了王耀身份这个天大的秘密而沾沾自喜。

  王耀挑眉。他若较真算起来还不算九重天上的神仙,说白了便是他都说不清道不明自己究竟被划分为哪路神仙。

  “也不算是吧,我应该比九重天上的神仙更厉害。毕竟我呢……”王耀笑了一声,后半句未说完的话消散在漫天的厮杀声中,被卷地而起的扶风揉碎了,落在“羊”的耳朵里。

  “羊”蓦地瞪大了眼睛,险些跪在地上给王耀磕头,原来他遇见了一个这么了不起的神仙!回想起之前自己和王耀的对话,“羊”非常想给自己一耳光(如果他可以的话),幸好王耀没有计较方才自己的无礼,否则别说这一身的修为保不住了,王耀动动手指就能把他打回“原型”,让他再无翻身之日。

  “吓到了?”王耀问。

  “羊”猛地摇头,趴跪在王耀的面前,十分虔诚地询问王耀:“仙人,能告诉我什么时候才能修成地仙吗?”他已成精,妖族寿命却也并没有想象中那般长久,只有拼命修炼脱去妖骨升为地仙才能延寿;但是他曾听闻妖族要修成地仙困难重重,妖族至今为止修成地仙的概率都是一半一半。“羊”不知道自己是成功的那一半,还是失败的那一半,只觉想来都有些后怕。现在恰好遇上个凌驾于三界之上的仙人,可不能错失良机。

  他甚至想让王耀直接帮他成仙,就算以后给王耀当坐骑也无妨,好赖是个神仙呢。

  “你?”王耀上下打量他一番,似乎在思考面前这只妖怪成仙的可能性。

  “羊”等了良久,只听得王耀说:“你若是本身修成地仙太过麻烦,不如我给你另指一条明路,你若是觉得可行我便教你如何修炼。”

  他说得神神秘秘,偏生吊足了“羊”的胃口。

  “羊”跪在王耀的面前捶鼓似的疯狂点头,期待着王耀告诉他如何才能修炼成仙。

  “你原型是羊精,恰好羊与上古神兽獬豸相近,追根溯源原属一家;若是你愿意,便修成獬豸吧。”

  王耀拂袖,将自己给“羊”指出的那条明路缓缓道来。

  

  


  「叁·浮生」


  獬豸再度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王耀的场景,总觉得自己断角处的伤疤有些隐约作痛,像是和他一样在愤愤不平王耀当年坑了自己一把。

  王耀当年指点迷津,让他摆脱原型修成獬豸确实不假,也将修成獬豸的诀窍赠予当年还是“羊”的獬豸,可偏生就忘记在最初时告诉他獬豸为独角,若是双角妖要修成獬豸便要撞断自己的一只角,还要用尖锐的岩石磨平断角的伤口,防止再生出角来。

  羊精一半的灵力都在角中,獬豸结结实实地受了一遭断角之痛,还险些丢了半条命。等到好不容易熬了过去,修成正果时却发现人间早就是沧海换了桑田,如今已轮转了几度千秋,就连当年赫赫有名的几位人皇也早就化成了皑皑白骨,被一捧黄土埋在在土地深处长眠。

  然而这些都不是獬豸跳脚指着王耀鼻子骂的原因,最重要的是怎么轮到他做神仙的时候,天帝下了禁令,将所有的志怪异兽圈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不能出走半步。

  想想都令人震怒,哦不是,令獬豸震怒。

  从那之后,獬豸只要想到王耀便恨得牙痒痒,每当王耀来府上做客时也都忍不住嘲讽两句。王耀不理他他便越来劲,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样让他的力气无处安放,便更加想骂王耀两句;若是当真惹得王耀离去,下次不愿再来的时候,又要伏低做小好声好气哄着王耀,毕竟这方圆百里只有王耀偶尔能够来陪他说说话,不然他都要闷死了。

  王耀后来发现獬豸不过是记恨着当年自己忽悠他修炼成獬豸的事情,且撞断了一只角又被天帝圈住气不过,见到自己想撒气时又发现打不过,只好在嘴上过过瘾罢了。

  久而久之王耀也算是摸清楚了獬豸究竟是个什么德性。每当獬豸开始抱怨时,王耀依旧是八风不动,任由他絮絮叨叨数落着自己的不是,大有左耳进右耳出的架势。

  “你比天帝还厉害,你就不能让天帝放我出去吗?”獬豸撒丫打滚一阵,发现王耀还是巍然不动,自己倒是玩了一通的杂耍,白白叫人看了好戏,便又坐了回去。他坐在王耀身侧的石凳上,用仅存的一只角戳了戳王耀的手肘:“我又没犯事,你就跟天帝说说放我出去啊?”

  王耀面不改色收回了自己被角尖戳得发疼的手:“我不插手三界的任何决策,会遭雷劈的。”他对獬豸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言下之意便是他也没办法,獬豸一直求他也没用。

  “你要是会被天雷劈死那我也能出去了!”獬豸大怒,前双蹄直接踏上桌子,要不是这洞里的东西都足够结实,否则这石桌非在今日寿终正寝不可。他双目浑圆,怒瞪王耀:“我早该发现你就是个睁眼说瞎话的家伙,认识你的时候你跟我说獬豸好,让我修成獬豸,结果修炼成獬豸之后被坑惨了;现在说什么自己会被天雷劈,若是有天雷劈得死你,那这三界六道的神仙都不要干了好了!”

  “天雷又不是天帝管得住的,我就算不会被劈死也会折寿的,到时候就没人给你带东西了。”王耀伸手去抓极激动的獬豸,结果被他背上坚硬的毛发给扎了手:“行了行了,每次来都见你抱怨,凡人现在可是信奉獬豸得紧,每年给的香火还不够你用的吗?世间就你一只獬豸了,都没人跟你分香火了还不好。”

  “要不我俩换换,你来洞里关着!”獬豸怒道,“你还好意思提香火这事,我又不是正儿八经獬豸生下来的,我就是个半路出家的獬豸,凡人供奉的香火只有七成能到我手里!”他越想越生气,尤其是看到王耀毫无变化的神色更加恨得牙痒痒,声泪俱下跟王耀诉苦:“没人跟我抢又怎么,只能拿七成也就算了,我关在洞里往洞口靠一靠都能听见天雷滚滚要往下劈的声音,拿着这些香火有什么用,逢年过节挖出来让它们别吃灰吗?”

  “那你想怎么样?”王耀好笑,每次来都要看獬豸发一通牢骚,也没见得这家伙给个实质性解决办法,就光听他抱怨了。

  獬豸许是觉得站累了,又坐了回去,小声嘟囔道:“早知道做獬豸这么苦,还不如当个能够漫山遍野跑的羊精呢,说不定这会儿都儿孙满堂了。”

  “也是,要是你还是羊精,指不定曾孙子都能满地跑了,就是你看不到,”王耀凉凉道,“毕竟妖精寿命只有那么长,哪能轮到这会儿你在我面前抱怨獬豸这里不好哪里不好。”

  獬豸铜铃般的大眼睛学着人类翻了个白眼,放在夜里肯定能止住小儿夜啼,可惜面前的王耀并不是小儿,他也见不到旁的人。他又对王耀说:“我现在能重新做回羊吗,当獬豸好累。”不能出去还不能找对象,每天醒来就是数石头,这些年下来洞里的石头都被他数得一清二楚了。

  “要不咱们进行一下当年没做成的事情,”王耀放下茶杯,思索着当年初见时的场景,“我现在生火支锅,把你扔进去吃了,这样我延年益寿,你也能重新投胎。”

  獬豸听言拍案而起,指着王耀鼻子骂他就是惦记这自己身上这二两肉,吃獬豸也不怕遭雷劈。

  “你说的,我如果会被雷劈死那天帝也不用干了。”王耀直接用獬豸方才说过的话来堵他。

  獬豸顿时泄了气,趴回去和王耀说:“就是闲着太无聊了,才跟你说这些的。”毕竟他连洞府都才不出不去,甚至不知今夕何夕,只能从路过生灵闲言碎语中摘取片刻。

  王耀是他唯一与人间沟通的那座桥。

  “我是知晓,才未曾同你生气。不然就你这语气,早就被我劈死千百回了,”王耀站起身来,“想来也是,你原是自由自在惯了,忽而被囚于方寸间,自是不能适应,”他叹了一口气,同趴在石桌上的獬豸一个语气,“知你心中苦,我也无法脱你离苦海,只能多来几趟陪你解解乏。”

  人生须臾,不过百年。山精野怪也好、九重天神也罢,掐指一算也不过寥寥浮生,弹指挥间便换了甲子匆忙。世间不曾有永恒,就连王耀也不敢言语自己长生不老,唯有天与地才是永生。獬豸若是起初便不想离了七情六欲,当初为何选择修炼化形?

  ——当然,现在也不让成精了。

  思来想去,无非还是追求更长的命,却不曾想赶上变故,困于方寸之室不见人影,只能期期艾艾抱怨三言两语,聊表情怀。

  王耀算着时辰,也应是离去的时候了。

  “我要走了,若是缺了些什么,早些让你家山头的精怪过来传信,我下次便好给你带来。”他说。

  獬豸起身落足,道:“行,我要是想要什么了,就给你传信来。”

  他言语轻快,丝毫看不出方才激动的样子。

  这已是獬豸与他交往时常态,王耀已然习惯,若是突然转了性,才会教人不习惯。

  獬豸未曾送他,言语间提及自己到了洞口便会有天雷哄哄,恕不远送。

  王耀也懒得挑他的理,与獬豸下次再见时,便已是百年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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