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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莲

·王耀单人

·全文12K↑

ATTENTION:笔力不佳,行文混乱,自我理解过剩,文章内容纯属虚构,如有不适,请及时退出。

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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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生」

 

那个孩子出生时,王耀已然在陈塘关住了三年有余。

他从朝歌出发,一路向东,走走停停悠闲散步似的走了大半年才到了东海畔。方才前脚进了东海畔的陈塘关,后脚便被总兵李靖给请进了总兵府里,好吃好喝地伺候着。王耀风餐露宿了大半年,向东的路上不止一次唾弃当时灵光一闪便付诸行动的自己,现下待在布置得舒适得当的房间内,一时间还真不愿意离去,只想在此处睡上一个安稳觉,将那大半年的“苦痛”一并不回来。

在王耀选择在陈塘关待上一段时日时,总兵夫人腹中也传来了好消息。

即便是家中已然有了两个孩子,年岁小一些的在跌跌撞撞学着走路了,对于这个即将到来的孩子,李靖一家也仍是欣喜万分,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迎接这个即将出生的孩子。那段时间里木吒总是跟在金吒的身后,趁着晚饭消食的时间里窜进母亲的房间里。一大一小的孩子踮着脚凑在殷夫人的床畔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抚摸着女人凸起的小腹,感受温热肌肤下睡在母亲腹中那个小小的孩子,就像他们还在母亲腹中时一样。

隔着一层肌肤,在热络的血液下,在母亲的腹中孕育着,静静地睡着。

王耀起初不过是为了忙里偷闲,掐着空闲的时间偷溜出来四处走走。要是算起来,他大抵是有上百年未曾好好四处走走看过外面的光景,也不知晓百年更迭外边究竟是怎么一番模样,结果当真出来,见了百年后的人间光影,却与印象中并无太多出入。

青年或多或少是有些许失落的,至少觉得自己在外风霜饮露的大半年光阴是白费了,若说这一路上遇上了什么值得令他高兴些的事情,那李家添丁一事大抵是能够算上的。

原先王耀不过是想在陈塘关内歇息两三日便辞别总兵李靖,再度出发预计由东海畔南下,现下正巧赶上李家的大喜之事,便将南下之事搁置片刻。原因无他,王耀已是许久未曾见过小孩儿了,帝辛家中的武庚早就过了小孩儿最是好玩的年龄。武庚方才出生那会儿王耀着实高兴了些许时日,不过好景不长,玩心甚高的王耀还未曾与小孩儿玩过瘾,武庚便长大到是要学习储君礼仪的年岁。转眼间小小的孩童便被安排了从早到晚满满当当的储君课程,就连帝辛一天内也不见得能见山武庚一面,何况本就对这些事情不甚在意、能逃便逃的王耀呢。

偌大的朝歌似是转眼就寂静了下来,王耀在城中待得太过无聊,好不容易见到了从小陪着玩到大的武庚,那小孩却已经被教得一板一眼,见到青年也是规规矩矩地行礼,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父亲的风范,隐隐约约已是要担起肩上储君的重担。

王耀只觉得索然无味,突然没了继续待在都城的兴致,便随意地寻了个理由,逃也似的离了朝歌。

现下到了陈塘关——

虽说李靖家有两个年岁尚小的孩子,其中一个还才刚刚开始学习走步,一天到晚便在总兵府内撒丫子乱跑,摔了也不见得掉金豆豆,自己拍了拍腿上的灰就站起来,倒是把跟在身后伺候的人给吓得够呛。

王耀也不是没和这两个小孩打过交道,为此还从街上买来殷夫人明令禁止不允他们多吃的糖酥,就为了讨好这兄弟二人。自认为哄小孩很有一套的王耀掂了掂自己手中那袋颇有分量的糖酥,心想一定能和这兄弟二人打成一片。可未曾想自己单独出现在二人面前时,手中的糖酥还未送出手,金吒和木吒两兄弟便结结实实地对面前的青年行了一番大礼,吓得从屋顶跳下来的王耀险些在兄弟二人的行礼中崴了脚。

也不知道李靖究竟教了两兄弟什么,反正金吒见到王耀时总是客客气气地同王耀保持着距离,连带着正在活泼好动年龄的木吒见了王耀也收敛了小孩子的心思,同他的兄长一般模样,对王耀毕恭毕敬地行礼,一点也看不出还是个年龄尚幼的小屁孩。王耀观察了几次,这两兄弟也只是在他面前装得稳当,只要自己出现在他们面前才会这样,待到他转身,还未曾走出两步,这两个小家伙便马上原形毕露,该打打闹闹便打打闹闹,两种模样切换得如此自由也当真是令王耀啧啧称奇。

多来几次这样的事情,王耀便也知道个大概。陈塘关总兵未曾料想王耀大人会在这里住下,一方面觉得王耀愿意在他管辖的地方住下是难遇的天大好事,一方面却又担心家中两个小儿无知冲撞了贵人,因此背地里不知道耳提面命两个儿子不知多少次,连带着服侍两位小少爷的下人都跟着听得耳朵起茧,翻来覆去无非也不过是那么几句话:遇见王耀大人时不管如何都要收着些,调皮捣蛋的事情最好少在他面前做,以免冲撞了这位大人——李靖可是全然不知晓,若是金吒木吒与王耀熟络起来,调皮捣蛋为首的不一定会是他的两个儿子,也有可能是他毕恭毕敬的王耀大人……

不过拜李靖日日教导所赐,两个小孩在王耀面前战战兢兢,完全失了小孩子应有的本质,王耀别说讨好他们了,他的出现不让两个小孩紧张都算是好事了。

王耀自是个知趣的性子,就像之前在朝歌时一样,长大的武庚已然没了小孩子的模样,与王耀之间也多有疏远,自己将自己放到了储君的位置上,青年也便不会再往前凑。现下在陈塘关也是——李靖担心家中的两个孩子稍有错处会惹得王耀不乐,便让二人在王耀的面前收敛些。一两次还好,次数多了王耀也自觉没趣,不再往二人面前出现,整日便宿在总兵府的屋顶上。

壁日遮天,满江红晕洋洋洒洒落满半城阶梯,为幢幢屋房留下交织的浮影,随着来往一众行人的脚步一并搅碎;沧渊卷起的涛声拍打在碎岩之上,腥咸的气息被不曾知晓的灵猋卷起吹进陈塘关内,终年不散盘旋在关内四处。

王耀有时也觉得无趣,总兵府中分明还有蹒跚学步的孩提,却被父亲教导得不敢与自己亲近。他头一次因为自己的“身份”而觉得苦恼,想着离去南下,却又想着殷夫人腹中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王耀还是想看看新生的孩子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他隐约觉得,那个还未诞生的孩子,应该是与自己合得来的。

 

而这个在整个总兵府的期盼下即将到来的孩子,却偏偏来迟了许久。

王耀在陈塘关住了将近一年的时光,寒来暑往,春去秋来,看着殷夫人的肚子一点一点的大了起来,待到了待产的月份却迟迟未曾见得腹中的孩子有任何动静。起初大夫探了一把殷夫人的脉象,转而摸了一把胡子告诉站在一旁的李靖,道是夫人脉象一切平稳,许是腹中孩儿还要再缓些时日才见得出世,让家中几位放宽心,毕竟这事也急不得。

听罢大夫的话,众人悬着的心到底是落下来了些,不过看着殷夫人整日挺着肚子心中也未曾觉得宽慰到哪儿去,跟在夫人身侧伺候的侍女依旧是每日提着一口气,生怕自己稍微有些松懈,夫人腹中那个孩子就突然诞下一般。

不过似是所有人都猜错了,殷夫人腹中的胎儿未免也太过老实,平时一点动静也不见得有就罢了,距离大夫问诊又过了月余也未曾见得有什么动静。老大夫又被请来了一次,王耀见他替殷夫人把脉之后,所剩无几的白发似乎又少了许多,他摸着自己下巴上那一撮稀疏的白胡子,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殷夫人这个脉象还是老大夫行医这么多年以来头一次见到。

“莫不是个怪胎?”王耀退出房间,恰好听见候在转角处的两个小姑娘交头接耳,其中一个眼尖,远远地便瞧见青年随着步伐飞舞起来的衣袂,赶紧拉了一把身侧那个念念有词的侍女,让她赶紧闭上自己的嘴。

王耀路过二人身侧,面无表情地瞥了瞥抖如筛糠的两个小姑娘,她们面上都一片灰白——显然是因着背后嚼舌根却又不小心被大人抓了个正着的心虚。

二人见王耀走近,恰好对上青年看不出神色的眼神腿脚一软,险些跪在地上,全然没有方才嚼主子舌根的架势,生怕面前看向她们的英俊的青年,下一句话便是要将她们就地处置了。

不过好在,王耀只是冷冷地瞥了二人一样,并未曾多言便与她们擦肩而过。

二人待到王耀的背影渐远,才一前一后瘫坐在地上,梨花带雨眼中含泪望着彼此,恍惚间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错觉。最初说殷夫人肚子里是个怪胎的侍女,现下细想起来方才自己也是胆大,竟然就这么将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还被神出鬼没的王大人抓了个正着。王大人未曾将她们如何当真是万幸至极。

而此时丝毫不知自己被两个小侍女当做“仁慈”的王大人还在琢磨着方才听见的那句话,若是殷夫人腹中那个孩子当真是怪胎的话……那倒是正对上王耀心意了。

青年覆手而立在总兵府院中的池边,波光粼粼的水面倒映出他澄澈的浅色眼眸。偶有游鱼摆尾轻点扰乱一池寂静,将他在水中的清俊面容揉碎得一点不剩,待到鱼儿玩腻了游去他处,将此处水面收束重归于平静,王耀那张碎在水中的脸也逐渐归拢趋于宁静。

“怪胎吗……”王耀唇齿轻启,将方才小侍女说过的话又念了一遍。

他倒是,愈发期待殷夫人腹中那个孩子出生了。

 

 

于是王耀在陈塘关一待就是三年有余,那个孩子似乎就是在殷夫人的肚子里住下来一般,只是在最初的怀胎时闹出些许动静,后而就像是悄无声息一般,若不是殷夫人三年来一直挺着肚子,不然所有人都几乎要忘记了总兵府的老三还未曾出生。

王耀仍是记得当年哪吒出生的时候:那日春光明媚,兰时正盛里就连飞光都带着微醺的暖意。青年趁着春景正盛,旁若无人地爬上总兵府的正屋顶,寻了一处自是舒适的地方躺着眯起眼睛,伴着悄然而至的南熏沐浴在盛春热烈的日光之下。

青年在日光之下打着盹儿,半合起的眼随着洋洋洒洒落在身上的春光逐渐完全合上,那些缱绻的春困也随之而来,怕是要就这么睡过去。

总兵府的下人似乎也喜欢了这位大人总是在屋顶上睡觉的事情,从起初的一惊一乍到现在视若无物的淡定,像是完全没发觉屋顶上还躺着个大活人般,该做什么便是什么。

不知是谁先打翻了手中拿着的东西,紧接着此起彼伏响起的尖叫声彻底打乱了总兵府清静的闲暇午后。有人失了规矩大喊着夫人要生了,不用想也能知道现下底下院子里已然乱成了一锅粥,好在是两个小的今日出门上学去了,不然见到这场面指不定还要添上更多麻烦。

王耀听见了院内的那些惊呼声,猛然一下地从屋顶上坐起来,甩了甩脑袋将最后那点盘桓在脑海中的困顿一扫而空,侧着身子便往下看去。

院子里已然乱做了一团,好在一会儿便静了下来,现下只见一直有人端着水盆从殷夫人的院子里忙进忙出。

青年从屋顶上跳了下来,抓着一旁焦头烂额的管家问道:“夫人要生了?”

管家额间已是满头大汗,猛地一下被王耀抓住胳膊,险些骂出声来,转头看见青年那张放大的俊脸,才默默地将骂人的话语吞回腹中,结结巴巴地回道:“是、是,好端端的突然就……这会儿什么都没准备!”他一拍大腿,叫旁边端水的侍女动作麻利些,“已经派人去通知总兵大人了……现下、现下还未见得回来。”

王耀意味不明地答了一声,便放开了管家的手。

管家战战兢兢地看着王耀,待到青年松开他的手,只觉得松了口气,也不知面前的王大人究竟在想些什么。他只觉得自己只要对上王耀,尤其是在与他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对视上,总有一种莫名的心虚感。

王耀可没办法洞悉人性,也不知道管家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小心思去揣摩自己。院子里来往的人太多,他站在一旁似乎也帮不上什么忙,在一旁像根柱子一样杵着总归是不大合适,要不若他再去一趟总兵府,将还在忙着公务的李靖带回来?

青年这么盘算着,却迎面撞上来步伐匆匆赶回来的李靖。

二人目光对视上,还未曾多说些什么,便听见殷夫人房中传来一声巨大的尖叫声。

王耀只觉得自己仿佛将三年多来没有听见过的尖叫声在今日全然听完了。

紧接着,一个侍女从夫人房中跌跌撞撞地跑出来,身上还带着未干的水渍。她跑到李靖与王耀的身前,全然忘记了“规矩”二字究竟怎么写。

管家上前去拉她,让她莫要冲撞了贵人,却只听见跪着的人翻来覆去地说道:“夫人生了一个肉球……那是妖怪……那个肉球里是妖怪!”

王耀挑眉,妖怪?看来李家的老三还当真是有点意思了。

 

 

 

「哪吒」

 

若要在陈塘关细数不能招惹的人有谁,在王耀之前,毋庸置疑便是总兵李靖,待到王耀到了陈塘关,隐隐约约有将此地当成自己第二个家的时候,这个位置便“让贤”换成了王耀;而待到哪吒出生后,就连王耀都要在这个李家老三面前往后排了。

在陈塘关走上一遭,打听打听,绝对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总兵府三公子的大名。

小孩儿出生的时候在总兵府引起了轩然大波,他在母亲腹中住了三年又六月,本身就是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更莫提呱呱坠地时蹦出来的不是个婴儿,还是一个——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的肉球。李靖在见到自己名义上的第三个孩子时也着实吓了一跳,且那肉球还蹦蹦跶跶的,其中传来小孩咯咯的笑声,把伺候在一旁的下人吓得魂飞惊天,几个胆子小的显是晕了过去。

原先府中便有风言风语传说夫人腹中那个是妖怪,不然怎么可能三年都未曾见有动静,只不过总兵府一向家风严谨,下人也都各自安分,就算有嚼舌根的也只是少数——但现下看来,这样的说法并不是空穴来风。

那肉球就静静地被放置在地上,时不时听见其中传来小孩清脆的笑声,听得旁人头皮发麻。李靖怒目浑圆,心觉这不知来历的妖怪留着定是祸害,便叫管家取剑来劈了这肉球,却未曾想宝剑将肉球劈成两半后,裂成两半的肉球中蹦出来一个穿着红肚兜,将头发梳成两个丸子髻的小孩。

小孩眉心一点红痣,望着屋中的一群人也不见得认生哭闹,就连李靖手中剑尖正对着自己也不见得面上有什么露怯,只抬起如藕节一般的手臂便笑咯咯地叫李靖爹,伸手要他抱自己。

先前一直在外面未曾进来的王耀在听见噼里啪啦的大动静后也忍不住进了房间,恰好看见小孩儿找李靖要抱的场面,后者则是没想到自己的小儿子生出来就会说话,还伸出手坦然要拿着剑的父亲抱他,这般魄力还真是让人大吃一惊。

李靖也未曾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自己倒是被小儿子惊得没握住手中的剑,“哐当”一声,剑柄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梳着丸子发髻的小孩歪着头看着面前高大的父亲,似乎无法理解父亲为什么会弄掉手中的东西,甚至还好奇地试图去碰一碰李靖掉在地上的剑,被一旁回过神来的下人一把抓住才堪堪未酿成大祸。

哟,这倒是有点意思了。王耀抱臂挑眉,看着满室狼藉和一脸纯良无害的小孩儿,总觉着这总兵府以后的日子可当真会有意思了,指不定,他应该再留下来待一段时间。

 

李家的三公子取名叫哪吒。

王耀的直觉一向很准,在见到那个出生便能说话的孩子,见到他那双澄澈无瑕的眼睛时,便知晓这个孩子绝非池中物。王耀不一定能算准哪吒之后的命数,但也能摸个大概,至少总兵府的三公子绝对不会同两个哥哥那般规规矩矩。

一语成谶。

哪吒从出生起就表现出了自己“过人”的天分,丝毫不辜负王耀当时对他的另眼相看。小孩儿在落地三天之后便能甩开伺候的下人,一个人稳稳当当地在府中上窜下跳,不光是跟在他身旁的小厮,还是他自己的兄长母亲,无疑都对这位三公子头疼得紧。

哪吒除了在自己的父亲面前稍显收敛外,其余时间可以说是无法无天——府中无人像哪吒一般每时每刻都有充沛的精力,就连哪吒的两位兄长在陪他玩上几次之后第二天都叫苦不迭,完全比不过自己的弟弟。纵观府中上下,除了王耀竟是没有人能陪着小少爷疯闹上一整天。

王耀起初只不过是为了看看新生的孩子才留在陈塘关,却未曾想哪吒这个小孩儿的确对他胃口。他虽然已经过了还会数自己活了多少年头的年岁,毕竟算起来自己大抵也是不太清楚的;而他明明已然是可以做大长辈的年纪了,却还觉得自己是个半大孩子,对上哪吒时不自觉地带了些孩童的玩闹心思。哪吒则本就是小孩,玩心更甚,这个年纪里还没有什么需要他仔细思考的事情,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府中关内疯玩。他也不知晓偶尔会出现在他身边,带着自己避开那些看管他的下人们偷偷溜出去玩的青年人究竟是谁,只当他是与自己合得来的玩伴——尽管这位“玩伴”的身份说出去可能太过吓人了些,就连哪吒的父亲都要在这个人面前小心谨慎,也不只一次告诫过哪吒应该在王耀面前知礼数一些,毕竟这位可不是什么普通人,但是哪吒却是从未将父亲的叮嘱放在心上,依旧我行我素,大有和王耀哥俩好的意味。

王耀当然清楚李靖私下里对哪吒这小子耳提面命了多少次,不过哪吒机敏的小脑瓜里估计装不住这种事情,那些话左耳听完右耳便溜了出去。王耀对这种情况自是满意,他向来不喜欢李家将好好的小孩教得在他面前小心翼翼的模样,好似他王耀是什么会吃人的洪水猛兽一般,用这样那样的规矩束着小孩儿,完全失了他们在自己的年岁里应有的模样。

他在陪伴哪吒玩耍时,偶尔会遇见哪吒那两个已经开始启蒙的兄长。与活泼开朗的哪吒相比,金吒与木吒在王耀面前老实得紧,看起来先生将他们教得极好,也完全不像小孩儿了——就像当年的武庚,幼时小小的一团,被王耀抱在怀中,学会走路之后也是上窜下跳的皮孩子,结果再长大些便被强行塞了大堆的储君功课,眨眼之间就长成了无趣的大人。

王耀不在乎哪吒对他有无礼数,倒是喜欢哪吒现在这样,也不必强求他一定要和兄长一样一板一眼,甚至在成长的年岁里丢了自己最初的容貌。无忧无虑的小孩儿自是最讨王耀欢心,他可不希望哪吒也变得那么无趣。

哪吒也如他所愿,在王耀的“规划”下成长,很长一段时间里,一大一小两个闯祸精,似乎要将陈塘关直接闹得翻过来才肯罢休。事情若是传到李靖那里,他自然不敢教育王耀,只能抓着小儿子哪吒教训,而哪吒一向记吃不记打,头一天被李靖抓着耳朵教训一番又如何,翌日该与王耀调皮捣蛋便还是这么干。

 

王耀在陈塘关待了许久,从殷夫人怀胎三年六月生下哪吒,到哪吒从肉球中蹦出来最初跌跌撞撞学习走路,含糊不清地一个一个叫家中的所有人的名字;再到哪吒现下这般稳稳当当地一步一个脚印踩在地上,把家中所有的地方都翻了个遍,几乎没有他未曾探索过的地方,叫起人来也不像最初那样咬着舌头似得不清不楚,小孩独有的清脆童声已经能够清楚地将所有人的名字叫出来。在总兵府所有人都感叹小少爷竟然也长到这么大了时,王耀也突然有了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诡异感觉。

小孩总是一天一个样,尽管王耀在哪吒出生后的年岁里,把大半光景都耗在陪这个倒霉蛋一块玩乐上了,在哪吒学会玩闹后,王耀几乎寸步不离,每日与小孩儿待在一起,却也总是觉得面前这小孩长得太快,出生时团在一起的小脸也长开了许多。更何况小孩儿那忙起来就十天半个月都不见得能寻到人影的爹,还有两个相差有些年纪的兄长——哪吒出生时他们已经启蒙读书写字了。

王耀在府中闲住时偶然会见到哪吒的两位兄长,与最初见时已然大不相同。褪去了孩童身形的两个男孩在日复一日的学习中又沉稳了不少,眉眼也长开了不少,显然有了少年人的身量模样,而二人在王耀面前也愈发地稳重。

只有哪吒还是个半大孩子,成天撒丫子乱跑,什么世俗纷扰,替父分忧,到底都是与他毫无干系。

“喂,我过几日就七岁了,你打算给小爷送点什么做生辰礼物?”哪吒疯够了,蓦地出现在打盹的王耀面前,挡住了青年头顶的阳光。也许是因为哪吒从小待在王耀身边长大,且王耀也不见得会在他面前端什么长辈的架子,训斥的话基本上是听不着,偶尔还会跟着他一块人来疯,所以比起那两位兄长,哪吒倒是与王耀更加亲昵些,言语间也更加随意些。

“小鬼,你挡着我晒太阳了。”王耀眯着眼睛,恍惚间睁开眼看着哪吒逆阳的小小身躯,随即一把手将人捞进怀中,线条分明的双臂钳制住小孩软乎乎的肚子。哪吒不能动弹,只能在王耀怀中拳打脚踢地挣扎,在青年素白的衣衫上留下几个黑乎乎的脚印,以挣脱王耀的“魔爪”。

哪吒尖锐的犬齿隔着柔软的布料咬在王耀的小臂上,大喊着快放开他,是男人就一对一和他比一场。

“哟,过几天才七岁就已经觉得自己是顶天立地男子汉了?”王耀松开哪吒,思索片刻后伸手弹了弹他的额头,“那不若过几天我们哪吒小友七岁生辰时我送你个武器?让我想想用什么做好呢,不如用藕给做一个吧,能吃还能看。”

“你说说如何?即将七岁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李哪吒小友。”

——“砰”。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后院又传来惊天地泣鬼神的巨响,而总兵府的下人们已经见怪不怪,各自安分守己做着自己的事情。

不作他想,王耀先生又双叒叕被咱们李家的小公子揍啦!

今天的陈塘关,也是风平浪静的一天呢。

 

“你不会真想给我送藕吧?”两人像是在后院的花园中打了个滚,灰头土脸的样子令人发笑,尤其是王耀发梢上不光夹杂着细碎的草屑,就连新换上的衣服上都印着明晃晃的两个脚印——方才打架的时候被小孩儿踹的。

王耀本人毫无做长辈的自觉,和比自己小了那么多的哪吒打架也完全不害臊。他伸手重新将肉乎乎的小孩抓进怀中,这回倒是学聪明了些,直接抓住了哪吒奋力挣扎的双脚,这下终于将他钳制住,让他毫无反击之力。

“你给我洗衣服我就不给你送藕做生辰礼物了。”王耀指了指自己身上两个黑漆漆的脚印,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哪吒听言直接骂他不要脸,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还真从王耀的“魔爪”下挣脱了。小孩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插着腰指着王耀的鼻子说:“王耀,你可真是不要脸的老家伙!你去打听打听,陈塘关哪个人敢这么和小爷说话!”

王耀本来也就是想逗逗他,看着小孩急了的样子也只是觉得有趣,当真是性格恶劣的大人。“你要是不想洗也无事,我还怕你把我的衣服洗坏呢。”王耀摊手,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突然眯着眼睛看着身前的哪吒,“我想起你师傅前些日子不是给你送了好东西,你怎么还惦记我掏出那点家底来给你准备些什么,我可没你师傅宝贝多。”

哪吒出生后没多久便拜在太乙真人门下,老头儿对这个小徒弟宠得不行,每年生辰都要送来不少好东西,家里库房专门辟了一块地放太乙真人赠予哪吒的宝物。今年似是昆仑俗事繁多,太乙真人抽不出空闲来,便提前几日将哪吒今年的生辰宝物送来了。

“在库房呢,我娘不让我动,”哪吒也是突然想起来他师傅还给了些宝贝,可惜他这段时间几乎每天和王耀待在一块,都忘记了去库房看看师傅今年送来的宝贝,“老头师傅今年送来的东西我还没看过呢!”哪吒猛然起身,险些撞着弯下腰和他说话的王耀的下巴。

他现下可是要去库房看看今年师傅送来什么好东西,至于让王耀放点血,还是明日再谈。这老狐狸一天可拿不下来。

“快去快去,省得打扰我睡觉。”王耀拍了拍哪吒的小脸,只想尽快把这个小倒霉蛋给打发走。

哪吒打开王耀的手:“别以为我师父送了东西你就不用给了,你和我师父又不是一家人。”说着,他走之前又狠狠地瞪了王耀一眼,“你可别想着把小爷忽悠过去,现下是没功夫和你扯掰,明日再谈,别想逃。”

他可定要让王耀把自己小宝库里的东西全部掏出来。

王耀端着笑脸将人打发走了,望着小孩远去的背影不由得大笑出声,自己要是不给点好东西给哪吒,这小讨债鬼是不是准备和他永不罢休?青年躺了回去,盘算起自己能弄出些什么东西将哪吒糊弄过去。

缱懒朱光落在檐下,春光正好。

 

 

 

 

「生莲」

 

王耀在见到哪吒第一眼时便知晓这个孩子绝非池中之物,而在与哪吒短暂的相处年岁里,王耀愈发地坚定了这个想法,哪吒总是有着无穷无尽的精力,能将周遭的环境闹得天翻地覆也不罢休。

而现下那个孩子太过安静了些,躺在小小的一方莲台上,突然有了些小孩该有的乖巧模样,却也太过,全然不像王耀记忆中的哪吒。

王耀原先总觉得这个孩子太过闹腾,又胆大,似乎捅破了天也不见得能让他生出“惧怕”的心思来,家中父母亲族总是因为哪吒太过于能惹是生非而提心吊胆,日日总会派人跟在后头盯着,总怕哪吒闹出些事情来。王耀偶尔还想,李靖与殷夫人也太紧张了些,小孩调皮捣蛋也算是常事,更何况有自己在哪吒身边看顾,不过是偶尔惹出些许无伤大雅的小祸,哪里还能让他翻了天去。

可惜哪吒不是翻了天,是把海给闹了一通。

王耀只不过稍不留神,哪吒就拿着太乙真人送来的法宝去了东海洗澡,还抽了敖丙的龙筋,甚至把老龙王打了一顿,也不知道是说哪吒太过无法无天,还是说敖丙和老龙王活该。王耀曾见过敖丙几次,不过是小小的一个龙子,却也能在一方东海沿岸作威作福好些年;他自是不敢在王耀面前造次,而王耀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之人,敖丙若是没有妨碍到他,自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可哪吒不一样。

王耀不觉得哪吒做错了些什么,敖丙逞凶作恶这么些年,老龙王又爱子如命,自然是应当有个人来管教一番,但是斤斤计较睚眦必报的老龙王可不会这么想,他只觉得自己身为一方龙王的脸被一个黄毛小儿狠狠地打了,甚至还有一个儿子因此丧命,这口气怎么可能咽下去。

水淹陈塘关,也就老龙王想得出来这种蠢笨恶毒的方法,而李靖也为了保全整个陈塘关百姓放弃了自己的儿子。

若不是太乙真人护住了哪吒的一缕神魂,这个凡人孩子当真会烟消云散于天地间。

哪吒被带回了昆仑,小小的身躯困于一方莲台之上。

王耀与太乙一同回了昆仑,他坐在护身哪吒的莲台边,看着这个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毫无血色的面孔,心中蓦然升起一丝不忍——事实上王耀早就将这样的情绪抛诸脑后,因为王耀活得太久了,久到连天与地都算不清楚他的年岁究竟是何。在他飞逝的岁时行路上早就见过太多的生与死、分别与重逢,身边的人来来往往,陌生人整日都会重复上演同样的生死离别。最开始王耀也如同普通人一样会有分离的伤感,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逐渐丢失了这样的情感。

他活得太久,不可能为了遇见的每一个人而叹息。

那些早就埋葬在岁月长河中的情感,在王耀见到哪吒死去的那一刻起,似乎又悄然复苏,萦绕在青年的心间,他在莲台前冥坐的时间里,总是会抬眸看向莲台上的那个孩子。

哪吒还年幼,甚至还有几十年的光阴可供挥霍,他的命运不应该止步于此。

“可能救他?”王耀在莲台前冥坐的第三日,终于愿意开口同太乙说话。

太乙真人抚摸着自己的花白的胡须,躺在莲台上毫无生气的孩子是他唯一的徒弟,他也是于心不忍,即便早就知晓哪吒命中许是有这一劫,可当真面对时,也不由得心中不忍。

“自是能救,可——”太乙知晓能够救哪吒的方法,可所需之物……

“是所需之物难求?”王耀打断太乙真人的话。只见白衣老者点了点头,将手中浮尘交于身后小童子,长叹一口气:“需要西王母瑶池中的清濯生莲。”以莲重塑哪吒之身是最佳之选,可他体内灵力过盛,旁的莲花所塑肉身不见得能承载得住,自是选得莲中上品才可;然上乘莲花皆生于昆仑瑶池,而瑶池中千年才见几朵莲生,又要从其中找出清濯生莲,更是难上加难。

生路似是到此斩断。

太乙真人只觉得这段时日里他的头发又白了不少,西王母当是愿意赠莲与他,可瑶池中却也找不到重塑哪吒的清濯生莲。

“若是能找到,便当真能让哪吒重生?”王耀却只问结果,似乎不知清濯生莲有多难寻。

太乙真人被王耀问得愣住,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答道:“自是,若是能寻到清濯生莲,哪吒便能重生。”他看着王耀亘古无波的面色,又问,“先生可是能寻到此物?”

“我当年,曾在瑶池种下一朵清濯生莲。”

王耀说。

那是太久远以前的事情了,那会儿王耀似乎和哪吒一般大,偶尔会在西王母府上做客,瑶池中冒出头来的莲花也被王耀摘去了不少。当时西王母打趣王耀,这上千年才能长出来的东西若是被他全部糟蹋完了,就让王耀来瑶池替她种莲,说着便赠予他三株莲种,当真是要让王耀替她将瑶池全部种满莲花的架势。

而那三株莲种,在王耀离开昆仑山的时候才住进瑶池中,其中便有一株长成了清濯生莲。

他想,那株莲自自己种下之时,便是为了这一刻,为了哪吒罢。

于是王耀便去了西王母府中,将自己当年种下的那株莲花摘下。

西王母似是早就算到今日,在王耀摘莲时一言未发,直到王耀离去时,她将人悠悠然送到仙府门口,才舍得开口问道:“你当真要将自己种的宝贝送给那个孩子?若是他重生后不是你想象得那般模样,那你后悔就来不及了。”

“若我不救他,我现下便会后悔。”青年黑白分明的眼眸望着西王母,将怀中的清濯生莲抱紧了些。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倒映出西王母的身影,她未能从王耀眼中察觉到丝毫的悔意。

“那倒是我多管闲事了,”西王母轻笑,“快去吧,那个孩子在等着你。”

 

那株清濯生莲救了哪吒的命。

太乙真人用王耀从瑶池带回来的清濯生莲重塑哪吒的身躯,莲台之上那个孩子苍白的面容一点点恢复血色,护住的魂魄正在融进重塑的肉身之中,那么鲜活的哪吒,似乎下一刻便会扬着小脸从莲台上蹦下来,揪一揪太乙真人所剩无几的头发,或者蹦到王耀的面前,问他今天应该去哪里玩。

——莲台之上的哪吒缓缓地睁开眼睛,似乎比出事之前的时候长开了些,原本略微柔和的五官也愈发的鲜明凌厉了起来,恍惚间,王耀险些忘记了这个孩子前不久才满打满算过了七岁的生辰。

哪吒活动了重新塑造好的四肢,自我感觉好似不错才悠然走下莲台。

七岁孩童踏过的地方印下莲花的足迹,一步一生莲,步步皆为莲。

哪吒自此从莲中诞生,哪吒便是莲。

他行至师长面前,将长至膝处的衣袍下摆撩开,缓缓跪在太乙真人的面前,叫了一声师傅。

“好孩子,回来就好,”太乙真人摸了摸跪在身前的哪吒毛茸茸的发梢,似是这样才能确切感知到哪吒真正活过来一般,“起来吧。”他道。

哪吒站起身来,微微侧目,恰好对上站在太乙真人身侧的王耀的眼睛。

那个孩子透亮的眼睛里无悲无喜,仿佛在与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对视。

 

 

 

「蒂生」

 

王耀似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有人骑在他的胸口处,趴在他的耳畔大声地叫着他的名字才得以将他从梦中唤醒。

“王耀——王耀——!”哪吒拽着睡死过去的王耀的衣襟,趴在王耀耳畔咬牙切齿地喊着王耀的名字。他只不过去库房逛了一圈,还被他娘逮了个正着,灰溜溜地跑回来才发现这个人竟然在睡觉,可真是惬意啊。

小爷可真是一点都不嫉妒呢。

个屁。哪吒愤愤然地想,凭什么自己在家里逛了一圈还要被娘亲骂,而王耀在这里睡大觉。于是哪吒下手折腾王耀的力气愈发大了些。

王耀听见了哪吒的声音,挣扎间从梦中苏醒,恍惚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骑在自己的身上,手上还不安分地拽着他的头发,大有要将王耀拆了的架势。

“哪吒?”王耀甩了甩有些沉重的头,眼前清明了些,发现坐在自己身上的人当真是哪吒,而他好似也只是小憩了片刻而已。

“你是不是睡傻了?”哪吒见王耀终于被他闹醒了这才肯罢休,哼哧哼哧地从王耀身上下来,抱臂看着面前的青年,“你还真是享受呢,我出去溜达一圈,你可就睡着了。”言语间颇有些磨牙凿齿的意味。

“不好意思,太舒服了,就睡着了呗。”王耀毫无歉意地冲面前的小孩笑了笑,在他即将生气之前又及时转移话题,“你不是去库房了?怎么,你的那些宝贝没见带出来?”

不提这个还好,提起这个哪吒想想就来气,他插着腰对着王耀大呼小叫:“我走到库房门口就遇见我娘了!她拎着小爷的衣领就给小爷骂了一顿,还说什么生辰礼物应当是生辰当天才能看,让我不要现在就凑过来。老头师傅都送过来了为什么不让我看……”小孩絮絮叨叨地同他念叨着,噼里啪啦倒豆子似得同王耀抱怨了一堆,简而言之便是:他走到库房门口便被殷夫人扔了出来,连宝贝的影子都没见到,只能回来折腾王耀玩了。

“……我没想到我一回来你竟然在睡觉,”哪吒痛心疾首,“你是不是梦见什么好东西了不愿意醒来,我趴你身上叫你半天了,你要是再不起来我就要咬你了。”

王耀低头,看着孩童鲜活的面孔,似是与梦中那个以莲重生的孩子面容重合。

“所以你梦见什么好东西了?”哪吒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最后凑到王耀面前,问他究竟梦见什么好东西了叫都叫不醒。

“没什么,”王耀长叹,“大概是……一个很长的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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