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顾

·2022priest生贺24h/0:00

·Summary：西幻au，私设成山。

系列文：《獠牙窃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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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收藏家先生在偶然间得到了一份很罕见的收藏品——或许用“偶然”这个词不太恰当，毕竟这份罕见收藏品是一颗来自吸血鬼的獠牙，收藏家先生作为一个普通的人类究竟是某位吸血鬼那儿得到的就无从得知了。

那是一颗尖锐的獠牙，似乎是刚换下来的乳牙。

听起来是一样很奇怪的收藏品，事实上这不过是收藏家先生收纳柜中一样十分寻常的东西而已。他的柜子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例如月圆时狼人族群掉落的毛发，被收藏家先生用一个小小的罐子密封装好，细心地贴好了对应的标签；事实上他收藏的所有东西都是这样井井有条地摆放着，精灵族使用过的箭头、矮精灵粗心大意时落下的小铃铛、哥布林破损的尖角帽、魔法师被摔碎的水晶球，还有吟游诗人断掉的琴弦……这些看似不起眼又有些古怪的东西被收藏家先生一一用不同大小的玻璃罐分开装好，再整整齐齐地摆在自己的收纳柜上，为此他还专门腾出了一个房间来储存自己的收藏。

他一年有大半的时间不在自己住的地方，周遭的邻居以及相熟的好友——虽然也只有那么一位，都已经对他不着家的举动习以为常，毕竟收藏家总是需要跑东跑西去寻找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这些年来他走过许多地方，去过兽人族群居的栖息之地，路过精灵族避世隐居的森林、误入过沉睡龙族的领地……总归是能寻到一些令他满意的收藏品，而也不是次次都有那么好运能够收获自己想要的东西的，毕竟在这片大陆上还是有许多地方是收藏家先生这样的人无法涉足的。外出寻找收藏品的日子里，收藏家先生还是在城镇之间奔波，等待着远道而来的吟游诗人在小镇上驻足停留。

吟游诗人应当是这片大陆上最神奇的存在，比起神秘的精灵族，吟游诗人在这片大陆上随处可见，但是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吟游诗人的，没有人能够清楚知晓成为吟游诗人的必要条件究竟有哪些。吟游诗人居无定所四处漂泊，他们充当着情报商人的存在，那些不能轻易靠近的地方吟游诗人出入自如，他们来到城镇时身上总是会带着一些不能轻易得到的好东西，以及其他职业需要的消息。

只要与吟游诗人交换的东西符合他的心意，就能够轻而易举从吟游诗人那儿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收藏家先生与许多吟游诗人的关系都不错，他收藏品里有一半的收藏品是吟游诗人顺手带给他的，毕竟吟游诗人的身份比起收藏家先生要便利许多。

——不过收藏家先生最新得到的那颗吸血鬼的乳牙可是他自己弄到的，其中取得过程无人知晓，最终结果便是那颗原本属于吸血鬼的牙齿现下被收藏家先生拿在手里。

昏黄的灯火透过乳牙投映在深色的木质桌面上，他仔仔细细端详了那颗尖锐的牙齿片刻，随即起身从身后的收纳柜中找到一个合适的罐子将乳牙扔了进去，这个罐子早就预备下了，用来装这样收藏品刚好。

小巧的牙齿落到瓶底，与底部的玻璃碰撞发出细微却又清脆的声响，在头顶忽明忽灭的灯火之下照映着重叠的黑色影子。收藏家先生看着静静躺在瓶中的牙齿，思索片刻后还是将那颗方才装进去的小东西倒了出来。

这颗乳牙不适合被装在瓶瓶罐罐之内，和其他的收藏品一起被安放在自己的收纳柜中。它太小了些，即使放在最显眼的地方也不一定会被一眼察觉。除了收藏家先生本人，应当是无人在意这一颗牙齿的，毕竟来过他家中的人或多或少都清楚收藏家先生奇怪的收集癖好以及他收纳柜中整齐排列的一系列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收藏品。

参观者若是在别的收藏家那儿看到一颗牙齿作为收藏品的话说不定还会惊奇询问，放到收藏家先生身上大抵是不会让人觉得奇怪的，毕竟他总是会做出一些大吃一惊的事情，久而久之与他相熟的人也习以为常了，在收藏家先生的藏品中出现什么都不足为奇。一颗牙齿而已，也许在被他人参观的时候就漏了过去，更不会有人去深究这颗牙齿的来历——以及它是出自一位吸血鬼。

思来想去，收藏家先生最终决定将这颗乳牙贴身携带，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件收藏品的价值被发挥到最大，让其他人一眼能够看见。

——把这颗獠牙做成吊坠。

将从某位吟游诗人那儿换来的一小节粗糙的绳子裁剪做成吊坠所需要的长短——据说这一小段绳结是从精灵族的生命之树上采摘下来的，不过具体有待考证，收藏家先生对此也半信半疑，不过他也不太在乎究竟是否是从精灵族那儿得到的。这段绳子从吟游诗人那儿换来之后就一直闲置在他的抽屉里，一直没有机会能够使用上，现下他的手边找不到合适的绳子便想起来那一条几近被遗忘的绳子，用来做吊坠正好。

收藏家先生难得手脚麻利了一次，很快便将吊坠做好了，戴在脖颈上也大小也是刚好合适的程度。

不过还未等收藏家先生坐下来欣赏自己制作吊坠的手艺，某位邻居就在外面敲了敲他的窗户，隔着厚重的窗帘有些沉闷的声音传来。

“大收藏家，您在家吗？”邻居问，“有吟游诗人来找您了。”

收藏家先生不太记得自己有和哪位吟游诗人约好今天前来做客的，不过也许是某位交好的吟游诗人路过了这座城镇，恰好带着某些很新奇的好东西便想到了他也说不定。他轻咳两声，同邻居说马上就到便匆匆起身离开了自己的收藏室。

原本用来的装着收藏品的玻璃罐被随意地摆放在桌上，与愈发昏暗的灯光一同，随着房门的骤然合上而归于如初。

万籁俱寂。

前来造访的人并不是某位相熟的吟游诗人。

是那位被收藏家拿走乳牙的吸血鬼，他冒充吟游诗人的身份前来造访，拜整个族群避世已久的好处，他只需稍微伪装前往城镇的一路上并没有任何人能够认出他是吸血鬼——或许说除了吸血鬼的死对头狼人以外，其他人并没有这么敏锐的洞察力，可能需要归结于久居城镇的人安逸得太久了吧。

吸血鬼在这片大陆上似乎已经被遗忘了，人们只知晓“吸血鬼”这三个字组成的名次，谁也没有见过吸血鬼，久而久之也便忘了这片大陆上的某一个角落里还有吸血鬼这一个族群存在着。

收藏家先生见到吸血鬼的时候他正礼貌地同带路的邻居道谢，彬彬有礼的模样完全不似幼时看过的故事里形容的吸血鬼那般粗鲁无礼。收藏家先生不作他想，吸血鬼从不轻易离开自己的城堡，他前来寻找自己的原因定是来拿回那颗被拿走的乳牙。

很可惜，那颗牙齿被收藏家做成了吊坠随身携带着。

吸血鬼听见收藏家的回答似乎毫不意外，他挑了挑眉。

“我来带回我的乳牙，和拿走我乳牙的那个人。”

吸血鬼的视力可比普通人类要好上太多，早在收藏家先生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他便看见了藏在收藏家衣领之下的那一节吊坠，上面是自己的乳牙。

他蓦地凑近，吸血鬼有些苍白的俊脸闯入收藏家先生的视线内。

“或许你不太清楚，吸血鬼的乳牙有什么意义。”

「02」

顾昀收到的第一份礼物是一片琉璃镜，在他十岁生日的第一天里。

晶莹剔透的圆片不过巴掌大，放在掌心五指并拢便被完全笼罩住身形。送来礼物的吟游诗人与他家中交好，听闻顾昀过生日便带着礼物掐着时间在他生日当天风尘仆仆地赶到现场。据说这东西是他在游历的途中与一位亡灵法师交换的，那位亡灵法师见多了这样的玩意，吟游诗人几乎没有用什么太大的工夫就把这个小物件换到乐手。吟游诗人走南闯北也算是见多识广，自觉这不是什么贵重的玩意，用来当做小孩儿的生日礼物最是合适。

尽管不是什么稀罕玩意，但是年幼的孩童在收到这件礼物的时候着实高兴了一阵子，毕竟在人类聚集的城镇里还是鲜少见到这些东西的。在收到这份礼物之后其他的礼物似乎都黯然失色，顾昀的注意力已然被琉璃镜吸引走了。

他将那片小巧的圆片握在手中，两指圈住镜片，镜片恰好倒映出他浅色的眼眸。随即他上下晃了晃手中那块圆片，原本清透的镜片在阳光的照射之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虹光。顾昀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个人自顾自玩得不亦乐乎。

最后他将吟游诗人送来的礼物收进自己的小盒子里，郑重程度如同这份礼物是什么稀世珍宝一样。吟游诗人也未曾想到这块琉璃镜会令顾昀如此喜欢，虽然这东西确实不算平常物，但对于吟游诗人这类常年在外闯荡的职业而言还是太过普通了些，更不要提把这东西扔给吟游诗人的亡灵法师，这种随手可得且于他们毫无用处的琉璃镜在他们眼里说不定还比不上他们身上的某一件饰品。

顾昀倒是不想去深究这件东西的来历，他将这样东西细心收好后凑到吟游诗人的面前，还未褪去婴儿肥的孩子昂起头看着面前披着长袍的吟游诗人。“如果您下次来，可以再给我带一些这样的东西吗？”他问。

吟游诗人起初还未曾反应过来顾昀说的“这样的东西”是指什么，随后便想到方才孩童对自己送出去的礼物爱不释手的模样，吟游诗人每年都要游历许多地方，顾昀的请求倒不算什么难事，不过是一些花里胡哨又没有什么价值的东西，于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一口便答应了下来。

他答应顾昀，若是下次有机会再路过小镇，一定会给他带一些他喜欢的新奇东西。

在那之后吟游诗人每年都会来小镇上做客，他一向言而有信，每次见到顾昀的时候总会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些小玩意，不大值钱，但是作为收藏品已然足够；这些东西里大部分都被顾昀分类用玻璃罐装好，多余重复的则是被分好放在另一边，等到遇见另一位吟游诗人的时候再拿出来与他交换。

于是顾昀小小的收藏盒就这样一点一点堆积起来，从最开始的用一个收纳盒装着，经年累月后那个小小的收纳盒再也装不下顾昀的收藏品们，他特地腾出来最大的房间用来摆放这些东西，为此还特地拜托相熟的木匠打造了一个巨大的储物柜用以置放。

看着那些空格位置被一点点添置充满总归是有一种赏心悦目的满足感的。

十六岁的时候顾昀第一次出了远门，第一位相熟的吟游诗人与他一样只是一位普通人类。

随着顾昀的年岁渐长，吟游诗人漫步的脚步也逐渐沉重了起来，他再也无法抱着竖琴将自己的浪漫与歌连同阳光一般洒满他走过的每一寸土地。吟游诗人有朝一日不再年轻，原本清亮的歌声变得嘶哑，修长的手指上布满褶皱与斑痕，颤抖着的双手抱不稳他心爱的竖琴，再也弹不出从前如诗般的乐曲，他会像经历过许多次的秋季落叶，居无定所在风中摇曳了数十年，最后归于厚重的尘土之下。吟游诗人会在某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慢慢合上自己浑浊的双眼，身旁摆放着的也许是自己心爱的竖琴，又或许是百宝袋一般的口袋，再或许他身为吟游诗人的所有东西都未曾留下。

身为人类的吟游诗人的一生似是波澜壮阔，他去过许多地方，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与事，领略过这片大陆上不同种族的魅力，但是他漫长的一生之于这片已经延绵不息上千万年的大陆而言，不过只是沧海一粟。

不知道从哪一天起顾昀再也没有见过那位吟游诗人的身影，他曾经尝试过向其他的吟游诗人打听他的去向，但是吟游诗人这个职业太多了，顾昀不知晓那位吟游诗人的名字，只从他只言片语的形容中也无法得到任何有效信息，更不要提寻找那位吟游诗人。

人生的相遇就是如此平淡与匆匆，顾昀想，也许他不再是吟游诗人了。

顾昀十六岁生日那年做出了一个决定，既然相熟的吟游诗人不再前来拜访，他决定自己外出寻找更多新奇的物品来填充自己的收藏柜。

于是他迈上了同吟游诗人一样漫步的脚步，从吟游诗人那儿拿到的地图，带上足够的行李之后便踏上了旅途。

作为胆大的收藏家，他在收集的旅途中闯入过不少普通人不敢涉足的地方。第一次旅行的地点是隐居避世的精灵族的森林，据说那儿的森林入口被一片神秘的浓雾包围着，心地不善的闯入者都会在外围被拦下，而心地善良的精灵也只会让这些贪婪之徒迷失在森林之中，最后自己走出森林罢了。而顾昀很好运气地走出了迷雾，见到了传说中最长寿的精灵族，他甚至还和精灵们交换过了些不曾见过的东西；当然有些时候也并没有那么好运气，例如走出森林的时候遇见了喜欢恶作剧的矮精灵——虽然最后的结果是矮精灵被顾昀捉弄了一顿；在闯入龙族和兽族的领地时着实惊险万分，好在最后有惊无险交换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顾昀的收藏柜上分类整齐，每一样东西都贴着标签，写着这样物品是来自哪个种族或者职业，似乎这片大陆上的所有职业与种族顾昀都与他们打过交道——唯独留给吸血鬼的那个柜子空空如也。

吸血鬼这个种族好似只存活在书籍故事的记载里，往上追溯几百甚至上千年这片大陆上随处可见吸血鬼们，在遥远的从前年岁里，人类与吸血鬼还是死对头的时代，两边的斗争毫无停歇过，过于弱小的人类都会变成吸血鬼的储备粮食，而吸血鬼猎人这个职业也曾经遍及大陆的每一个角落。不过现下阳光布满的土地之上再也见不到吸血鬼的身影，书中对于遍布整片大陆的吸血鬼为什么在一夜之间上悄无声息消失退回自己的领地，而吸血鬼猎人这个职业也逐渐衰败下去的原因记载含糊不清，再往后更多富有戏剧性的精彩故事替换了那段年岁里发生的事情，所有人都淡忘了这段故事，直至只能从古老的书籍与故事里窥见当年发生的一二。也许只有漫长的岁月与脚下这片生生不息的土地知晓那段时光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顾昀从未见过吸血鬼，但他知道且相信着吸血鬼还生活在这片大陆的某一个角落里，作为富有冒险精神的收藏家，他总归是要去见一见传说中的吸血鬼的。

「03」

收藏家先生的收藏品里只差一份有关于吸血鬼的收藏品，就好像将一块打乱的拼图一点一点拼凑好之后发现还缺失最后一块就能打开属于自己的宝藏，看着收藏柜上为吸血鬼腾出的空位一直没有补全令强迫症的收藏家先生十分难受。

他在那处空白位伫立良久，最后作出一个重要的决定，前往吸血鬼的领地寻找自己想要的收藏品，如果运气好的话也许会像在精灵族那样认识一些新朋友。尽管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毕竟就算人类许久没有与吸血鬼打过交道，可从当年的只言片语记载中还是能窥见这两个种族的关系究竟如何。

但收藏家先生并不是很在乎这件事情，毕竟他经历刺激又惊险的冒险故事也不止一次了，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就像以前每一次决定要出远门一样。

不过这次出门之前收藏家先生还是同好友打了一声招呼，不光是告知自己的行踪，也是向好友打听一些关于吸血鬼的事情，毕竟仅凭着相关书籍的记载内容还是太少了一些。收藏家先生从小一起长大的一位至交好友成了魔法剑士，同他一样少年时期就开始在外闯荡，不过两人的侧重点不太一样就是了。

魔法剑士恰好归家修整，他方才完成了一个任务，正在休假期中，否则收藏家先生一时半会儿也不能找到他人。毕竟收藏家先生的好友同他一般，也是个行踪捉摸不定的人。

他前去好友家拜访的时候带上了刚从某位吟游诗人那儿换来的美酒，据说是擅长酿酒的兽人族那儿换来的，若不是收藏家先生与那位吟游诗人交好也不一定能换来这份美酒，当然就算是至交好友在某些事情上也得分得明明白白，比方说两人现下瓜分完的这一小瓶酒就花了收藏家先生三个金币。

“你见过吸血鬼吗？”收藏家先生问好友。他记得好友也去过许多地方，有些是地图上有明确记载的，还有一些他们自己也说不出来名字是什么，其中或许就有吸血鬼的领地，毕竟没有人知道吸血鬼族的领地究竟在这片大陆的哪个角落，或许散落在这片大陆的每一个角落也说不定，吸血鬼可不是什么热爱群居的族群。

“或许见过？”好友似乎是有些醉了，不太确定地回答：“我也不知道吸血鬼长什么样，上一个见吸血鬼的人也许还是几百年前的事情吧。”他说的是实话，他们这一辈人几乎没人见过吸血鬼。“不过见了吸血鬼也认不出来吧，毕竟没有哪个吸血鬼出现的时候会明晃晃给自己贴标签说是吸血鬼吧。”

魔法剑士思索片刻，吸血鬼是与人类最相似的种族，若是想要混入城镇之中只要稍做伪装便不会被发觉。当然鉴别吸血鬼的办法很简单，带一份纯银质的制品在身上就可以了，不过现下整片大陆上都找不到一汤匙的纯银来打造制品，这个办法几乎天方夜谭，只能是知道作罢。

“你要去找吸血鬼？为了你的收藏品吗。”他很了解自己身为收藏家的朋友，一定是这个原因，不然收藏家先生不会是在方才外出归来没多久又决定出门的。

出一次远门总是很累人的，总得做好万全的事先准备才能好生出门。

收藏家先生将最后一口酒吞入腹中，些许酒水顺着他的唇边滑落流入领口，打湿他胸前的衣襟。他不甚在意这些小细节，他说；“我的拼图只剩下最后一块了。”

好友知道他的拼图是指什么，那一大柜子的收藏品。

在收藏家先生第一次踏上旅途的时候魔法剑士还曾苦口婆心劝过他，毕竟他要去的地方危险重重，许多剑士与骑士都不会轻易靠近；不过收藏家先生素来不听劝，我行我素的性格不知道是在哪一天养成的，久而久之好友也懒得多劝了。

“去吸血鬼的领地？那你可以要多加小心。”显然大家幼时都是听过有关于吸血鬼的种种事迹，尽管记载很少，但是也足以恐吓不听话的孩童：比方说吸血鬼与人类的关系水火不容，即使在人类之前还有一个狼人，不过大人们在讲故事时总会自动忽略这件事情。

“那是自然，走了。”收藏家先生站起身来，他要回去收拾行李了。

魔法剑士看着好友远去的身影，突然叫住他，同他提了个要求。

“你下次回来能不能帮我带些东西，最好是魔法师可以用的，适合女孩子些的。”

收藏家摆了摆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收藏家在翌日清晨出发，他手中的地图上并未详细标注吸血鬼究竟住在哪儿，他只能凭着自己的直觉寻找前进的道路。

不过他的运气一向很好，比如之前顺利通过了精灵族居住地外边的迷雾森林，而这次是误打误撞地闯进了一片荆棘林深处。

在他阅读的戏剧作品里所提起的吸血鬼都是独居在城堡里，而城堡通常在一片荆棘丛生的树林之后；原来收藏家先生对这件事情抱有怀疑态度，不过现下看着赫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城堡，他倒是觉得故事里说得不全然只虚构的。

面前这幢用黑色砖石堆砌起来的城堡，在愈发暗沉下去的天幕笼罩之下显得更加阴森，似乎是许久无人问津，看起来像极了故事里形容吸血鬼所居住的地方。年久失修的砖墙许多地方已经在风霜的磨砺下剥落了黑色的外壳，露出灰褐色的内里，从墙根一路蔓延向上的青苔爬满了大半个城堡，也许再过个几十年的时间，这座城堡就会全部被青苔遮挡住，再也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他直觉自己找对了地方。

因为在他敲响城堡大门后，他瞥见了只身前来开门的城堡主人露出了自己尖锐的獠牙。

「04」

收藏家先生想，哄骗一只涉世未深的吸血鬼需要什么步骤？

似乎只要知道这位吸血鬼“涉世未深”就很好搞定了。

吸血鬼似乎忘记了自己种族与人类之间的关系，在收藏家先生对他说出自己是迷路的旅人之后几乎毫无迟疑便放他进门，其心善程度令人怀疑面前站着的并不是传闻当中个性多疑的吸血鬼。

收藏家先生跟在城堡的主人——年轻的吸血鬼身后慢慢地走进这幢阴沉沉的古堡内。

也许这位吸血鬼已经沉睡许久了，如果自己没有敲响他城堡大门的话，他一定会继续睡下去。不知道吸血鬼的卧室是什么样的，可能和书上说的那样，吸血鬼都睡在棺材里，说不定还很值钱——无人知晓吸血鬼的财富究竟如何，从这个种族诞生在这片大陆上起始就众说纷纭，不过直至现在也没有得出一个具体的答案。

但是大抵是深不可测的，毕竟所有的吸血鬼在成年后都能得到一幢属于自己的古堡，可见一斑。

古堡本身便位于荆棘林深处，一年到头仅有微乎其微的阳光能闯入层层叠叠的丛林之中，而城堡内部也终年不见光线，走廊两旁墙壁上原本用来摆放蜡烛凹槽也累积了一层厚重的灰尘，猛吸一口气甚至能嗅到空气中腐朽的潮湿气味，顺延向下凹槽与墙壁相连接的繁琐花纹上与角落里缠绕着层叠的蜘蛛网，看起来城堡的主人已经很久没有打理了，不过好在爬虫类的生物鲜少能见到，大概是因为知道城堡主人是吸血鬼吧。

收藏家先生小心翼翼地跟在吸血鬼的身后，不自觉地打量着整座古堡的布局，也许正在计算如果从吸血鬼的古堡里拿到了什么心仪的收藏品后最快速逃离的路线。可惜城堡太过于大，而吸血鬼本身就是畏惧、亦或者说厌恶光线的物种，头顶纷繁艳丽的天花板上的点灯不过只是摆设，而弯弯绕绕不知道通向哪个房间的走廊两端拐角处置也不见一点光亮。

他有些沮丧，好像跟在吸血鬼的身后只顾着让自己不要迷路走丢或是因为没有光亮一不小心脚踩脚被绊倒以外，其余有关于城堡的其他信息都一知半解，从他开始当收藏家开始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

不过收藏家先生一向好运，这次应当也不例外。

吸血鬼似乎是被吵醒的，他将收藏家先生带进了会客室之后便坐到了皮质的沙发上上，睡眠不足令他原本就面无血色的脸色愈发苍白，眼下阴霾沉重，在惨白色的肤色映衬下愈发明显，正面色不虞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收藏家先生。

“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吸血鬼的眼神沉静如水，眼底却似在酝酿巨大的潮涌。

如果收藏家先生给不出一个令他满意的合理解释的话，他下一刻就会亮出自己锐利的獠牙咬穿人类收藏家脆弱的脖颈。

作为走南闯北的收藏家先生并没有被吸血鬼恐吓的话语吓到，甚至觉得面前的吸血鬼言语间底气不足，有几分虚张声势的意味。他不紧不慢地在吸血鬼对面的暗色沙发上坐下，修长的手指合十撑在桌上，他双手撑着自己的下巴向面前的吸血鬼介绍自己。

“我叫做顾昀，是一位人类冒险家。”

他强调了自己的种族，却隐去了自己身为收藏家身份，只是含糊不清介绍自己是一位冒险家。

“冒险家”将自己的旅程描述得天花乱坠，只说自己身为冒险家生性浪漫大胆，总是勇于尝试新鲜事和物，他想要走遍这片大陆的每一个角落，去见识自己没有见过的风景，这段旅途也不例外。“冒险家”的目的地原本不是这里，他甚至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水笔圈出了一些地名，他指着其中一处用红圈画出来的地名，说他的目的地原本是这个地方，只是在前进的路上走错了路，紧接着便来到了古堡前。

“但是你知道，手绘的地图与实际路程总归是有些偏差的。”他这样解释道，“不熟悉路的人自然很难走进荆棘林的，不过这难不倒冒险家，对吧？”身为“冒险家”，他已经习惯处理旅途上的各式各样的难题。荆棘丛林对于普通人而言确实是个灾难，但是对于他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

收藏家先生话语里真假参半，地图上圈出来的地名确实是他旅途的终点，但很可惜并不是这次的。事实上他自己也记不太清自己指出来的那个地点是哪一次旅行的时候经过的，就连掏出来的那张地图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用到的。他这次的旅途并没有准备地图，甚至连路途中所需要的行李也都寥寥无几，毕竟是要寻找吸血鬼的住所，没有地图能够准确描述一位吸血鬼的行踪。

他只是习惯性地将自己使用过的所有地图全部收好随身带着，非常符合他作为收藏家的奇怪癖好，也没想到现下当真能够派上用场。

收藏家先生也没把握自己这样三分真七分假的话语能够让面前的吸血鬼相信多少，不过吸血鬼整个族群避世已久，也许对更新迭代迅速的外界了解还停留在几百年前的时候——他直觉自己遇见的这位吸血鬼应当还很年轻，涉世未深，大抵是会相信他的一番鬼话的……吧？

他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

果不其然，吸血鬼在听完自称“冒险家”的人类那一番长篇大论之后，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动了，也许是真的相信了“冒险家”的话也说不定。

“对了，我叫长庚。”

礼尚往来，他也告诉了收藏家先生自己的名字。

收藏家先生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诚实、亦或是说单纯的吸血鬼，尽管他在那之前并没有与这个种族的其他吸血鬼打过交道，但是他总是觉得面前的吸血鬼与记载中传统的吸血鬼出入甚远。

吸血鬼不知道从哪儿找出来还未用完的一小截蜡烛，对于吸血鬼居住的城堡而言这东西可是比金银还要珍贵的东西。他将那只蜡烛点燃后便随手放在桌上，昏暗的室内顿时被冉冉升起的微弱烛光照亮一个小角落。收藏家借着面前跳动的烛光打量着面前年轻的吸血鬼青年，随即做出一个大胆的举动——很符合他的身份。

他侧着身越过了面前摆放着蜡烛的矮脚桌，微弱的烛火因为他的动作险些再次熄灭，融化的烛蜡被他带动的风“啪嗒”滴落于贵重的红木桌面之上。

“你不是人类。”他轻声说道。

收藏家先生的手指紧贴着吸血鬼艳红的唇，顺着唇缝的轨迹探进了吸血鬼的口腔，在那一刻他摸到了独属于吸血鬼尖锐的獠牙。

他想，自己猜对了。

收藏家先生的运气一向很好。

“我猜对了，你是吸血鬼。”

「05」

如果问顾昀相信这片大陆上还有吸血鬼的存在，那他一定是相信的。

如果有吸血鬼站在他的面前问他，吸血鬼的乳牙对其有什么意义，或者说吸血鬼会将自己换下来的乳牙交给什么人，那他会表示抱歉，毕竟书中从未提过一颗乳牙对于吸血鬼而言有什么意义。

“吸血鬼换下的第一颗獠牙于他们而言是最重要的东西，一般不会轻易交给其他人，只有一生命定的恋人才会收到这颗乳牙。”

长庚抚摸着顾昀脖颈上挂着的那颗乳牙，是他换下来的第一颗乳牙。

“吸血鬼之间还存在命定这种事情吗？”顾昀失笑，这个说法听起来好像是那些以吸血鬼为主角而创作的爱情故事里才会提到的说法。如果不是长庚告诉他，他也不会相信这个说法在吸血鬼族内竟是真实存在的。

青年躺在顾昀的膝盖上，冷冽的红色瞳孔倒映出顾昀的面容。长庚把玩着恋人因为微微俯身而从肩头滑落的长发，顺着发尾在手指上绕了一圈又一圈。他听见顾昀提起这件事情有些不好意思地撇过头去，似乎不愿再提这件事情，看起来这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

不过在顾昀的再三追问之下他最后还是告诉了顾昀前因后果。

“我记事起就不住在族里了，很多有关于吸血鬼的事情我都不太清楚。不过我也不太记得父母亲长相了。”他想了想，“反正吸血鬼整个族群对于血脉观念着实淡薄。”

他想到这个就有些郁闷，本以为自己可以离整个族群远远的，没想到被恋人拿走了乳牙之后还要因此回去一趟，甚至还被长老们七嘴八舌地询问事情来龙去脉。只要回想起当时的场景长庚就觉得头疼不已。

顾昀轻轻地捏着吸血鬼的耳尖，微凉却柔软的触感从指腹传递，他瞥见身为吸血鬼的恋人耳尖泛起不自然的绯色。

“心肝儿，你怎么还记着这件事情啊。”他俯身贴着长庚的面颊，随即被青年反手抱住。吸血鬼的体温比起人类要低上不少，他将微凉的脸颊埋进顾昀的脖颈，白皙肌肤下青色血管的脉络清晰可见，凑近些甚至能够闻到鲜甜的气息。

长庚忍不住露出了自己新长出来的獠牙。

顾昀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自己将白净的脖颈送到长庚的面前，那串用吸血鬼乳牙制成的吊坠从这个角度看见清晰可见，艳色的绳子衬得收藏家的肤色愈发醒目，那颗乳牙自然垂在顾昀的胸口前，贴近人类心脏的地方。

长庚与自己的第一颗乳牙还存在着微弱的感知，静下心来便能听见顾昀心脏热烈跳动的声音。

最赤诚和热烈的声响，

奇怪的收藏家在吸血鬼的邀请下最终跟他回到了古堡内，正如吸血鬼所言那般他带回了自己的乳牙，以及那个带走了自己的乳牙的人。

“不过你可得想好了，我是人类。”顾昀在听见长庚的话之后再次强调了自己的身份。比起还有漫长岁月的年轻吸血鬼而言，他的一生着实太过于短暂。

长庚将那颗乳牙制成的吊坠为顾昀戴上，他圈住收藏家的手掌，十指相扣着牵住他。

“没关系，我们这一生还有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