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掷杯山河

王耀中心

Summary:2019年耀诞补档,「天」篇。

「地」篇:在人间

「人」篇:英雄



  咱们说个有关于王耀的故事吧,这个故事的开头有点久远且漫长,漫长到可能要从盘古开天地说起。


  

  「生」


  王耀出生那会,天与地之间还没有“人”这个概念,甚至在后世人类口口相传的传说,例如“混沌育盘古”、“盘古开天地”以及“女娲造人”这些后人熟知的“神”与故事,在王耀出生那会,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王耀出生的时候,天与地也没有连在一起。他们像是一早就知道这世间将会有新的生命出现,紧密相连的身躯早早地就分开来,一个立于高野,另一个驻足于深渊;他们是世间第一类有呼吸的存在,但他们不能被称之为生命。

  这世间的第一个生命,名字叫做王耀。

  王耀醒来的时候孤零零的一个人,躺在空阔的旷野上。那个时候的他还很幼小,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头顶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他侧过身来,孩童纤弱的手掌抚摸上土地的脉络,感受着自己的呼吸与脉络里的律动。

  王耀就这么看了一会,便坐起身来。

  他沾满泥土的右手扣住自己心脏的位置,感受到自己肌肤之下那处地方鲜活的生命感。他想,我是谁呢?

  你是这世间的第一个“人”,你是万物之灵,你是这天与地孕育出的第一个孩子。有人回答王耀。

  王耀被吓了一跳,他警觉地看了一圈周围,似乎并没有第二个像他一样存在的“人”。王耀松了一口气,他问:“你又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是天与地孕育出来的“灵”,同你一样;”王耀心里的声音回答道,“可我并不是‘人’。”

  王耀皱起眉头,不知道这个声音到底在说些什么。“那我能见见你吗?”王耀问。

  “我就与你长得一样,”“灵”答,“我并没有生命,我只不过是天地的一丝念灵,在你出生的时候进入了你的心中,我能同你对话,却没有办法和你见面。”他的语气略带遗憾,补充道,“我也想看看天与地孕育出来的孩子,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那我又长什么样呢?透过我,“灵”是不是就可以看到自己的模样了?王耀捂着自己的脸,缓缓地站起身来,想找一处水池照一照自己。灵懒洋洋的声音在此时响起,他说不远处有一个水潭,让王耀可以过去看看。

  王耀抿唇,似乎被突然读了想法有些不太高兴,不过还是顺着灵的指引去寻找那个水潭。

  王耀对自己可太好奇了,天地间的第一个人,听起来就觉得很有意思。

  王耀顺着“灵”的指引找到了那方水潭。

  水很清,甚至能看到水底有几块被水流抚摸到表面光滑的石头。

  小小的孩童跪在岸边,探头探脑地看着平静的水面。水光倒映出他柔和的眉鬓,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正望着岸上的自己,脸颊脏兮兮的,似乎是初醒时侧身躺在土地上蹭到的柔软的泥土。他的眉眼还未长开,皱巴巴的一团缩在圆润小巧的包子脸上,却不难看出是个俊俏的儿郎。

  王耀没有见过别的人,对于美丑还没有明显的概念。他呆呆地看着水中的自己,半晌都没有反应。倒是“灵”夸奖了一番王耀。

  “长得不错。”“灵”说,他以为王耀皱着脸是觉得自己不够好看,又出声安慰道,“你还小,自然分不出个美丑好坏来,等你长大了长开就好了。”

  可王耀还是皱着一张包子脸,苦大仇深的表情险些吓坏了“灵”:“你说什么好看不好看?”显然是完全没在听的。孩童单手托着自己的下巴,另一只手捧了些清水,将自己脸上沾染到泥土一点点擦拭干净,这会儿清秀的小脸才完完全全露出来。

  “灵”得意地说道:“就说你长得不错吧,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我这样的算好看吗?”不是说他是这人间的第一个人吗?“灵”又是怎么分辨出美丑来的。

  “灵”被他一噎,半晌才回答道:“说你好看便是好看了,你还不信我吗?我就是你,你便是我。”

  王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只有他一个人对着空气点头的场面看起来有些滑稽诡异。

  “那我叫什么呢?”

  王耀问。

  “灵”清了清嗓子,道出了这天与地之间的第一个“人”的名字,一个被后世人在喉间反复呼喊了五千年的名字。

  “汝名,王耀。”

  



  「遇」


  王耀有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朋友的时候,天与地已经孕育出了更多的生灵。有飞禽走兽,河湖游鱼……总而言之,王耀再也不是这世间孤零零的唯一一个生命了。

  不过它们在王耀看来都笨笨的——那个时候的王耀已经可以分辨出很多东西了,一部分是无师自通的,另一部分归功于一直在他耳畔絮絮叨叨的“灵”。就连“灵”自己也觉得,王耀长到现在,自己都有不小的功劳:天与地只是赋予王耀“生命”,而自己却是伴着王耀一点一点成长起来的存在——即使他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生命”。

  王耀对此嗤之以鼻,却从不反驳,任由“灵”去了。

  刚刚褪去孩童稚嫩模样的王耀经常会缩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看着经过往来的飞禽走兽,但是他很少和它们打交道;王耀似乎不太喜欢它们,他总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灵”曾经问过王耀为何不愿意和这些家伙们打交道,虽然在“灵”看来好像这样的生灵也有些蠢笨,与王耀不是同一类人,但是在这人间还未出现另一个能被称作“人”的生灵之外,王耀只能委屈一下自己,同飞禽与走兽交友了。

  “它们看起来都笨笨的,听不懂我在说什么。”王耀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坐在出生的土地上,手中甩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摸来的树枝。若不是“灵”早就知道王耀是什么样的人,说不定会被他这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给骗到。

  不过,王耀说的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

  “你手上这根树枝从哪里顺来的?”“灵”问。

  这地方他俩熟得很,在王耀出生之前一直都是光秃秃的一片,连棵草都看不到;王耀出生之后,这方土地也因为成为“万物之灵长”的栖息地而没有任何其他的生灵敢进入。那王耀是上哪儿寻的树枝?

  “那儿。”王耀将插进土地里的树枝拔了出来,用其朝着某个方向指了指。

  王耀所指的地方,是他初醒那天所蜷缩之地。而不知何时,在当初那寸荒芜的土地上,有一棵挺拔的槐树立于其上。

  迎着风,挺立起了他的胸膛。

  没有人知道槐树种子是怎么来的,这世间的所有事情王耀不可能一一知晓。

  也许是被风吹来,便刚好扎根于此,长成如今枝繁叶茂的样子。王耀的手掌抚摸过槐树身上一寸一寸的纹路,他总觉得这棵树不一般。

  他凑近了些,额头将与这棵树的外壳贴在一起。

  王耀的鼻尖冒出了些许细汗,他总觉得这棵树与他一样,和他一样的生命。“槐树呀槐树,你和我一样对吗?”王耀这般问道。

  “灵”正在打盹,恍惚间听见王耀对一棵方才长出新芽的小槐树在自言自语什么,其中还夹着“一样”这样的词汇,瞬间被这位小祖宗吓了个机灵。“我的小祖宗,”“灵”还是第一次这样称呼王耀,“这世间怎么可能会有生命同你一样呢?您可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犯得着和一棵树瞎说个什么劲。”

  他叫了两声王耀的名字:“不就是一棵树吗,长在你出生的地方,只能说明它同你有些缘分,汲取了你这块方寸宝地的灵气——哪来同你一样的说法。快些走罢,你今个不是还要看西山头新出生的幼崽吗?再去晚了怕是天要黑了……”他絮絮叨叨地在王耀的耳畔念叨着,心觉王耀这位小祖宗怕是一个人待着太寂寞有些魔怔了,见到棵树都能在他身上找出“同类的感觉”……改明儿还是求求他的天地父母再弄出几个同他一样的“人”来同他做伴罢。

  “灵,你想的我都知道哦。”王耀皱起了自己的包子脸,“你与我还是一体的,你自己说的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那点小心思就别藏着掖着了……你竟然说我魔怔了——”最后一句“灵”似乎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小祖宗,你这遇见棵树都觉得是‘同类’,还不是魔怔了。”“灵”回答,不过语气间软了不少,“知道我想什么你都知道,那你应该也知道这个时候要走了罢……西山头那群崽子还在等着你去探望他们呢……”

  “不。”王耀回绝得很干脆,“去看那群小崽子什么时候都可以去,他们长得很慢的。”王耀索性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还未长开却骨节分明的手指扣在槐树身上,一副“我今儿个就在这儿耗上”的模样。

  您昨儿个还说小崽子一天一个样,再不去瞧瞧就要长大了。灵暗自腹诽。

  奈何他从来无法左右王耀的想法。王耀到底是这人间的第一个生命,他很有主见,认定的事情便是认定了,无论旁的人怎么劝说也无法改变他的想法。“灵”叹了口气:“说罢,您到底要做什么呢。”

  “没什么呀。”少年的声音介于孩提与青年之间,明明声音已经在朝着青年人变化,说话的尾音却还和小孩子一样上扬。“我感觉到了,”王耀的手掌心覆盖在长出枝芽的槐树皮上,“他是和我一样的,我们都是一样的,诞生在这寸土地上的生命。”

  “所以这就是你感觉它和你一样的理由?”“灵”嗤之以鼻,“这算哪门子理由,完全说不通。”随后他又道,“小祖宗您这和它说了老半天了,也没见它回你半句话,这还能和你是一样的?”若真是和王耀一样,怎么王耀站在这里这么久,念叨了这么久也没见到这棵树没有任何的回应。

  “不,他听到了。”王耀靠在树干旁低声说道,“你听,他回答了。”王耀与灵同时听见了槐树上长出的新叶被微风吹得沙沙作响,一瞬间好似在回答王耀的问题一般。“灵”被王耀唬住了,反应过后暗骂了一声鬼扯。

  “‘灵’,我听到你骂我了。”王耀小声道。

  “灵”无力地道歉,他是又忘了王耀和他都能知道彼此的想法了。他说:“你说他回答了,为什么没反应了。”

  王耀却没理“灵”,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兴高采烈地拍了拍槐树的身躯:“我知道你和我一样,你同我说个话吧,老是我一个人自言自语可没意思了。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对吧?”

  像是在对空气说话一样,王耀这副模样可傻透了。

  周遭静悄悄的,很久都没有声响,连风儿都识相地没有再吹起自己的裙摆,似乎天与地在此刻都静止住了,王耀也在屏息等待着这棵槐树回答他的话。

  像是在期待什么,这还是王耀第一次有了这样的心情。

  过了半晌,那棵树才缓缓开口:“你哪里有在自言自语。”

  王耀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着面前的树,后者又道:“你的身上还有灵念,他能同你说话不是吗?你怎么能算自言自语呢。”

  王耀还没开口,“灵”便抢快回答道:“它竟然一眼就能看穿我的存在?”他啧啧称奇道:“那可还真是和你一样呢。”谁都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对王耀说的还是对这棵树说的。

  “为什么不能看见你呢?”槐树懒洋洋地答道,“你与王耀同时诞生在我扎根的这寸土地上不是吗?我对这寸土地很熟悉,对诞生在这寸土地上的生命也同样地熟悉。”它,亦或者说是他,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王耀,与少年人漆黑的瞳孔对视着,“我一直对你很好奇,王耀。我想看看这世间的第一个人类,究竟是什么模样的。”

  “你的传言我也听过不少,百闻不如一见,你确实与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槐树似乎能幻化出人类的模样,但是他没有,可王耀却能感受到槐树此刻的目光——直白地打量着自己;而王耀也在打量着对方,像是从同一寸土地上生长出来的、血脉之间的吸引力一般牵引着彼此的相遇。

  王耀想要了解这棵树,而树同样的,也想知道有关于王耀的一切。

  “原来你知道我呀。”王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好久没回来这里了,也不知道这里还能长出新芽来。”

  “这里”是说王耀诞生的地方,他许久未曾回来过了;在他出生之后,这里确实没有任何的新生命到来,他们默契地遵循着天与地的规矩,没有任何生命涉足过王耀诞生的领地——而如今,却有一个新的生命在此处生长、扎根于此,他汲取了这寸土地上残存的灵气,在漫长的时光里拥有了自己的生命。

  王耀看着面前高出自己一小节的槐树来,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会对他有如此亲切的感觉了,因为他们一前一后诞生在同一片土地之上,他们的血脉在此处连接,这样看来,他们果然是同类。

  最后,王耀拍了拍树干,像是很熟的老朋友一样:“嘿,阿树。哦我忘了问你有没有名字,可是看起来你好像没有名字,取名字可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那还是叫你阿树吧,你觉得如何?”他絮絮叨叨念了一大堆,最后才说到重点,“我还是第一次遇见和我一样的同类呢,以后我能来找你玩吗?……你不说话我就当做你同意了,那就这么决定了。”

  “你瞧,天要黑了,‘灵’这家伙肯定要催我回去啦。”王耀有些沮丧地将自己的手掌从槐树的身躯上移了下来,“我走啦,等有空了再来找你玩。”

  他自言自语了一通,槐树一句话都没回答他。不过王耀依旧很高兴的模样,催促着“灵”说今儿个应该回去了。槐树想,为什么王耀他想要的回答一句都没有得到,他却还能这么高兴呢。后来他把这件事归结于王耀太寂寞了。

  这世间的第一个人,只有他一个人,理应是寂寞的。

  少年兴高采烈地转身离去,夕阳将他还在成长中的、孤寂的身躯拉得长长的。

  望不到他影子尽头。

  



  「友」


  自王耀与槐树相识后,很长的时间里,王耀都是同槐树待在一起。偶尔王耀会和槐树讲一讲自己今天做了些什么,虽然大部分时间里,都是王耀在自言自语,槐树听,他很少能够听到槐树的回答。

  但是王耀乐此不疲。

  因为槐树只是一棵树。他虽扎根于此,汲取着这方寸土之上的灵气,他拥有了与王耀一样的生命,他有自己的思想和意念;但他只是一棵树,他没有办法像王耀一样自由自在地去往别的地方,他只能留在他生长的土地上,日复一日。

  “阿树阿树,今天我去西山头看那群小虎崽了,他们长得好快,明明前两日还站不稳的,现在能跑了。”

  “阿树呀,东边那片树林也长出新芽了,我去看过了,长得真好,不过他们都没你长势好。”

  “阿树,你怎么都不说话,我一个人说话可没劲了,你说这人间什么时候才能出现与你我一样的生命。”

  ……

  王耀总是和槐树说一些日常琐碎的事情,即使得不到回应,他也不厌其烦地、不停地同“阿树”诉说,可能是因为太寂寞了吧。

  太寂寞了。

  除了住在他身体里的灵念之外,槐树是第二个能够和他对话的人。

  “你说,你究竟想要我回答什么呢?天与地的儿子。”在王耀不知道第多少次在槐树的耳畔念叨之后,槐树精终于开口。

  他不止一次想问王耀,每天这么在他的耳边念叨,究竟想让他回答什么呢?

  王耀是天与地的孩子,他何必来与一棵树做朋友——即使这棵树有“生命”,但仍然只是棵普通的树而已。王耀拥有世间的万物,没有必要放低身份来和他做朋友。

  “你说话啦?”王耀眨着眼睛仰起头看着面前的树,他长得很快,前些日子王耀还不需要仰头看着他,而此时此刻王耀必须得仰起头才能看得到树枝的顶端。王耀确信,再过上一个月,兴许是半个月,这棵树便会高耸入云,踮起脚都没有办法再看到他的顶端。

  王耀凑到槐树的面前:“你真的回答我啦,我还以为你都没有听到。要不是能感受到你的存在,我都险些要以为第一次见你只是个梦啦。”少年人的语调上扬,“我也没想过你能回答我些什么,我只是太无聊啦,可能也是太寂寞了,除了‘灵’以外,你是第一个能和我沟通的。”王耀抱起误入此处的兔子,亲昵地蹭了蹭它的鼻尖,“我太寂寞了,毕竟这世间只有我一个能够被称之为‘人’。”王耀放下了兔子,小兔子飞快地跳离了这片领地,它知道这里不是它能够涉足的地方。

  “你瞧,它们都怕得慌。”王耀看着地上一长串的脚印,“你瞧,只有你不怕我。”王耀直勾勾地望着面前的槐树,漆黑的瞳仁里倒映出来的是槐树的身影,这个时候槐树才发现,自己原来真的长大了不少,他真的长得很快。

  “不只我不怕你,还有‘灵’。”他纠正王耀的说法,“灵念比我更加适合与你沟通,因为他无处不在,随时随地能够感应到你的想法。”而我,还在生长之中,我的意识并不稳定,我也不能幻化出“人”的形象。在王耀和他沟通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知道。槐树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不能回答。

  “不,你和‘灵’不一样。”少年固执己见,“随时随地被人感知心事,并不是一件好事。我需要的是一个朋友,而不是‘灵’。”他陈述道。

  王耀固执地将槐树划成朋友,而将灵念排除在外。

  槐树头一次觉得,“人”这种生物真的很有趣。

  “你这么说,灵念竟然不会反驳吗?”槐树谈论起另一个话题。

  “‘灵’很好的,他……”王耀很顺溜地接过了话茬,却卡在了一半,并没有将这个句子说完整。

  若是“灵”听到这样的话,可能真的会出来反驳,可是现下并没有。

  王耀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与“灵”说过话了,“灵”也许久没有同王耀交流过了。

  他竟然感觉不到“灵”的存在了。

  



  「离」


  王耀的人生当中,接触的第一次死亡与离别,竟然是发生在自己的身边。

  并不是说王耀并没有遇见过离别和死亡。要知道他与其余的生物不一样,他是天地的孩子,与天地一般永生。但诞生在他身边的生物却不一样,王耀经历过很多次万物百灵的死亡,却没有任何一次像如今这么令他恐慌。

  王耀突然意识到,从出生开始就陪伴他的“灵”可能要离开他了。

  那日王耀站在槐树下叫了“灵”很久,久到槐树都觉得自己的耳朵可能要起茧子了。

  “‘灵’啊——”

  “‘灵’——你理理我——”

  “‘灵’——你为什么不理我呢?”

  王耀一遍一遍叫着灵念的名字,清亮的声音都变得沙哑,可是依然没等到“灵”的回答。以往的“灵”都是随叫随到的,甚至还会在王耀盘算事情的时候突然出声,扰得王耀苦不堪言,此时却安静得不像样子。

  王耀没有得到回答,险些急红了眼眶,他问槐树:“为什么我叫‘灵’,他却不理我?”

  槐树此时难得没有沉默,他让王耀凑近他一些——王耀听言老老实实地凑到槐树的身旁,几乎整个身子是要贴在树上一样。

  其实他们都感受到了,灵念正在一点一点消逝。王耀站直了身子靠在槐树的树干上,他们俩凑得如此之近,可槐树都感受不到王耀身上那丝灵念了,更何况与灵念朝夕相处的王耀呢。

  “阿树……”过了许久,王耀艰难地开口,“你感受不到‘灵’了。”王耀没有疑问,而是肯定。槐树长叹一声,像是默认了王耀的说法。

  王耀张开了嘴,想说的却都卡在了喉间,最后只能“啊”了两声,沉默地,靠着槐树蹲了下去。

  其实“灵”回答过王耀了,在王耀靠到槐树树干的那一霎那,王耀又再一次听见了它的声音。可是与以往充满活力、甚至有些令王耀觉得聒噪的声音不同,它的声音很小,王耀必须屏息凝神,集中所有的注意力才能听见“灵”对他说的话:“王耀,你是万物之灵,你是这天与地孕育出的第一个孩子。”

  是王耀初生之时,“灵”对王耀说的第一句话。

  “世间的第一个人类,你长大了。

  “你已经不是初生时那个需要天地残存于人间的那丝灵念庇佑的孩子了,你真正地长成了一个大人。天与地在你出生时担心你会被这世间的种种迷惑,同时也惧怕着之后诞生于世的生灵会危及你的性命——毕竟作为人而言,你比起其他生灵,过于脆弱了;于是他们将自己的一丝灵念,托于你身,在你还未成熟之前护你左右。

  “现如今你已经长大成人,不再需要灵念护你平安。至此,我的使命已然达成。

  “我知道也许你会很难过,但你已经长大,不需要灵念的存在了,我将会化作天地间一念,只是不再傍身于你,你日后前进的路,我依然会守护着你。”

  灵念已然默认王耀长大成人,从而将自己一寸一寸抽离王耀的身体。

  “灵”以这样残忍而又绝决的方式离开了王耀。

  王耀再也没有办法与寄身于他身的“灵”沟通了。

  这是王耀漫长人生中的第一次离别,也是最令他记忆深刻的一次离别。即使王耀往后的生命中亲身经历抑或是旁观过无数次生离死别,却不会再有任何一次能与此时相比。王耀遇见的第一个灵念,一点一点从他的生活中抽离。

  从今日起,王耀只是王耀,他是天地的孩子,天地用一丝灵念护住幼年的他不受豺狼虎豹侵犯,却又在长大成人之时用最决绝的方式离开了王耀。

  从此王耀人生这条漫长的道路,只有他孤身一人了。

  灵念化作一缕金焰从跪倒在地的王耀的脊背中腾飞而出,随后便融入进天地间,再也寻不见踪迹。

  槐树望着融进天地间的灵念,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它走了,王耀。”槐树说,这是他第一次叫起王耀的名字。

  王耀趴伏在地上,雪白的衣衫上沾满了泥土,单薄的身影有些发抖,此时看起来着实可怜。“是啊,它走了。”王耀涩涩地回答道。

  “往后便是我一个人了。”王耀道。

  槐树并不能理解王耀此时的心情,他从有意识开始便是孤身一树矗立于此。他不像王耀刚刚出生时就有灵念伴其左右,也不能像王耀一样能够游走四方,去结交朋友——虽然都不是人类;槐树就算拥有了和王耀一样的东西,他也终究只是棵树罢了。

  树怎么可能会懂人的感情呢。

  王耀在地上趴了一会,像是缓过劲来了才慢慢站了起来。他的身上沾满了泥土,覆盖在脊背上的衣衫还破了一个洞——是化作金焰的灵念穿透脊背离开王耀的时候留下的。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好生狼狈,一点都不像初见时那个风度翩翩的小公子了。

  王耀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空,似乎想要寻找那簇从他身体中飞出的金焰的身影。“呵。”他自嘲地笑了笑,“往后便是我一个人了。”他又重复了一遍。

  “那你一个人,又想去做些什么呢?”槐树问他。

  王耀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使自己尽量看起来没有那么狼狈:“去人间看看吧。”

  王耀所处之地如同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普通的生灵并不能来到这里,而在其中的生灵却能出去。即使身处此地的飞禽走兽、河湖游鱼在族群中立下规矩不允走出这片土地,但总有调皮的小崽子会趁着长辈不留神溜去外面。

  住在境内的王耀与其他生灵并不知道时间流逝的速度,而偷跑出去的孩子们不会不知道外界变化速度有多快。王耀曾经听偷跑去人间后归来的生灵描述人间,与他们所处的地方完全不同。

  这里看不到变化,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而人间可以。

  若不是外出归来的孩子们告诉王耀,王耀可能还会傻乎乎以为自己还是这世间唯一一个人类。然则其实已经有了更多和王耀一样的,能够被称之为“人”的生灵出现了。

  “人间?”槐树第一次听到王耀说这个词,“是外面吗?”

  王耀点了点头。

  “那便去罢,左右也不是什么坏事。”槐树道,“外面同这里,肯定也不一样。灵念说你已经长大成人了,自然应该去四方游走一遭。”

  王耀不甚在意,他将粘在身上的泥土一点一点清理干净,再抬起头时完全看不到方才的悲伤与慌乱,槐树感觉好像就在那一刹那间,王耀长大了。正如灵念所说的那样,王耀已经长大成人了,不再需要旁人陪伴了。

  王耀,往后的路只有你一个人了。

  两日后,王耀出行人间。

  王耀临行前去见了那棵种在他出生之地的树。

  “阿树,我要走啦——”王耀语调拉得长长的,十成十的少年人心性。他没有给这棵成了精的树取名,成了精的槐树也没有说要王耀赐名,就仍由着少年“阿树”“阿树”地叫着。

  不过说是少年人倒也合适,此时的王耀身量虽已长成,心界境地却如同一张白纸,他从未去过生长之地以外地方,也没有接触过其他的、被称作“人类”的生物。

  王耀诞生于洪荒之中,他才是这人世间的第一个“人”。

  “你又不回答我话,我都要走了,你就没有丝毫挽留之意吗?好歹也是同根同源,同一寸土地上生养出来的你我,你竟然对我如此冷漠。”王耀沮丧着一张脸,他每次和老槐树说话都是这样,他说十句老槐树都不一定能答上一句。

  过了半晌,王耀终于听见槐树开口。“你真的要去人间吗?”他问。

  “是啊,当时就说过了,去人间走一遭。”王耀兴高采烈地答道。他丝毫没有对外界的恐惧,相反的,他很向往,从他的语气听来是这样的。

  人间的传说听了一遍又一遍,再心无杂念都会生出些许向往的想法,更何况王耀呢? 

  现在站在槐树面前的王耀,丝毫不见两日前与灵念分离的狼狈。若不是槐树当日亲眼见到那簇金焰破脊而出,他都要认为自己在做梦了——虽然槐树不会做梦。

  王耀站在槐树面前看了他一会,见后者没有作答,长长地叹了口气:“当真要走了,还有些不舍得。”少年拍了拍槐树粗壮的躯干,生长在万灵之地的树果然与其他的树不一样,几乎是一日一个模样,不知道等自己游历人间回来之后他会变成什么模样。

  “你想听我说什么?”槐树反问。

  王耀突然来劲了,撩开了袍子一屁股坐在地上,似乎一时半会不打算走,靠坐在树旁欲与槐树促膝长谈。

  槐树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王耀的时候:少年那个时候身上还寄托着一丝灵念,不知道从哪儿捡到了一根树枝——可能是某一夜被狂风吹断掉落的;被灵念随便问了两句便又回到了出生之地,随后就遇见了自己。那个时候的王耀与现在比起来更为稚嫩和单纯,灵念的离开似乎让王耀真正的从一夜之间成长为了大人。

  第一次与王耀相见的时候,少年也是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袍,手里拿着一根自己的树枝,和自己身上的灵念不停地强调着“这棵树与我是同类”,把打盹的槐树给吵醒了;还叫嚷着要同槐树做朋友。

  槐树那个时候想,一个是天地之灵,世间的第一个人类,另一个只是一棵树而已,怎么能够成为朋友呢。他们的生与死,都不在同一条道路上。可是王耀很固执,说是朋友便是朋友,他决定的事情谁都没有办法让他反悔;他认定槐树是朋友了,便天天来叨扰他——如若某一天没有按时而来,第二天来时一定要找出个理由讲给槐树听——即使槐树根本不需要听他的解释。

  槐树想,王耀身上这股固执的劲不知道像了谁,似乎没有人这么教导他,也许是他生来便带有的。

  “你在想当年的我,和现在的我是吗?”王耀问。

  他的出声打断了槐树的回忆。

  槐树道:“算是吧,你一下就长大了,突然有一点想不起来小时候的你是什么样子了。”也许真如王耀所说,他们本就是同类,王耀能够一下看穿槐树在想什么,而同样的,王耀的想法也能被槐树解读。

  可能这就是诞生在同一片土地上,溶于血脉之间的魔力。

  “是吗?我也觉得自己长得很快。”王耀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好像上一次看的时候还肉嘟嘟的、小小的,连一根粗一些的树枝都握不住。“你也长得挺快的。”王耀补充道。他也记得第一次看到槐树的时候,他还不是这个样子,时间真的好快,一眨眼间他都长成了参天大树。

  “是吗?我没什么感觉。”槐树笑了,他看不到自己的成长,就如王耀也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成长。“许是成天待在一块,每日醒来都面对同样的场景和事物,感受不到时间的变化,自然也感受不到自己的成长吧。”王耀接过话茬,下了定论。

  “阿树,你能化形吗?化作人形。”王耀突然问他。

  槐树不解:“你为何突然问我这个?”

  王耀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坐姿换成了蹲,他拨弄着槐树脚边的泥土:“‘灵’之前说过,我出生的这片土地上有着天地的灵力,如果有生灵长期扎根于此,虽然不一定能够再诞生同我一样的人类,但是——”他顿了顿,“‘灵’说像你这样的,可以化作人形。”他扬了扬脚边的泥土,“你在这扎根这么久,自然早就能化成人形了罢。”

  “能,但是我不想。”槐树答,“我的确能化成人形,但是我终究是棵树,就算化作人形也不能走出这方寸之地。自然不能与你一样到处游玩。”

  王耀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沾染的泥土:“原来如此。”他也没有强求槐树一定要化成人形,“我走了,等我再次归家之时,你一定要让我看看你究竟长的什么模样。”竟然与之前无理取闹要求槐树陪他说话的王耀判若两人。

  似乎是真的长大了。

  王耀踏出去两步,似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虽然不知道我到何时才能回来,这事便算你欠着我的吧。”

  槐树哑然失笑,还是之前的性子,一点儿都没变。

  “你再不走,怕是真的又不想走了。”槐树催他。

  “知道了——”王耀拉长了音调,“阿树,我可真走了。”

  槐树“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

  王耀在松软的泥地上留下了一深一浅的脚印,一直延伸到槐树看不到的远方。槐树这时才发现,王耀早已不是初识时的那个少年模样,“少年”一词已然不再适合形容王耀;王耀的身量渐长,他在岁月长河的奔腾不息中跟着成长为了俊朗的青年人。

  王耀仍旧是那个天与地孕育的孩子,却也不是当年懵懵懂懂的孩子。

  王耀的前方是他的万里河山,是他的人间无数,是他的风景甚好。

  待到王耀行过天地间,便是其掷杯山河之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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