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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凉

王耀中心

一直有人询问补档的事情,我有印象,抽空慢慢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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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水间闲野轮回又一甲子,今日便许偷凉须臾。

  

  

  「壹·王耀」

  

  王耀捡到那只兔子之时,天将破晓。

  山野间的清晨云雾缭绕,天际堪堪露出些许鱼肚白儿,阳景散发出来微弱的光亮被厚重的风花拦在天外,只有少许能够穿过层层叠叠的障碍落在大地上。

  王耀素来少眠,更何况他在这乐游山中住了些许年岁,山间清静,有稍微大一点儿的动静便会在一炷香内传遍整个山谷。王耀便是在清晨这响彻山间的第一声雀鸣中醒了过来。

  他也不爱倒腾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用昨日采摘剩余的露水抹了把脸,将那些浮现在脸上的困意随着滑落脸颊的水渍一并扫去后便走出所住的洞穴,冲在洞口叽叽喳喳鸣叫着的山雀道了声早。

  两只吵得不可开交的山雀见王耀走了出来便都安静下来,扑腾着翅膀落到王耀肩头,用坚硬的喙亲昵地蹭了蹭王耀的脸颊。它们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伤到王耀的脸。

  它们醒来得极早,几乎日日都是如此。它们肩负着报晓的重任,醒时便要飞过了大半个乐游山间,清脆的晨鸣划破了去夜里的寂静,将静谧的山野染上一丝朝日里的生气,然后再施施然地落在王耀洞府前的树头上,回到自己的巢穴里来唤醒梦中的王耀。

  两只山雀蹭着王耀的脸颊,只是安静了一小会儿,复而又吵闹起来。咕咕唧唧地趴在王耀的耳边跟王耀说今天又看见了什么,无非就是那些琐碎无聊每天都能见到的家长里短,王耀头几次听还觉得很是新鲜,后来听得多了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倒是两只小山雀,翻来覆去地说起来也没见得嫌腻,每天都要跟王耀说道上一番才肯罢休。

  起初王耀心说不用像例行公事一样每天都来同我汇报,可是也没见得两只小家伙退却或是改正,依旧是我行我素,每日跑到王耀的洞府前分享自己见到的新奇事情。久而久之,王耀也懒得多说什么,随它们去了。

  等到两只小山雀念叨完今天的所见所闻,王耀才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两只站在他肩头山雀的头,“知道了。”他顿了顿,“去玩罢。”

  两只山雀很是享用王耀的触碰,听到他的话后又用喙蹭了蹭王耀的手指,扑着翅膀飞向遥远的天边。

  送走了两只熟悉的小家伙,王耀才动身去做每日晨间都需做的事情。

  王耀整理了片刻,便要去采晨露,这是从他在乐游山住下之后便有的习惯。这些年来除了王耀并无第二人造访此地——也许是有人来过的,但是也是在许久之前,就连王耀都还在少不更事的年岁里。

  这里渺无人烟,日复一日坠在平晓间的朝露也更为干净。

  小兔便是在困在露晓间,在奄奄一息中被王耀发现,被那人的举手之劳给捡了回去。

  小小的一只兔子躺在王耀最常去采晨露的草丛中,自然生长的草堆自是野蛮,小兔只单形影被草丛包围着,王耀第一眼还未瞧清楚究竟是什么,只是隐隐约约间像是见着有什么东西躺在从中。

  王耀原先以为是谁家贪玩的“孩童”跑到这草丛中玩耍,一不小心便睡了过去,起初也未曾在意;只心中盘算着待会采摘晨露时动作轻些,莫要吵醒了贪睡的孩提。可待到他走近时只需一样,才发现并不是什么贪玩的孩童,而是一只小兔昏迷在了草丛中。

  他面前的这只兔子很小,被草丛一盖便看不见了。山间雾气重,清晨潮润湿气繁重,顷刻间便打湿了它身上的皮毛。

  它太小了,身上的皮毛湿漉漉的,若不是它小小的肚腹还有轻微起伏,王耀险些以为它已经没命了。小兔孤零零躺在地上的模样太可怜巴巴了,王耀这般对于“生”与“死”看淡之人见状都有些于心不忍,他难得发了一次善心,将这只小家伙抱了起来,用身上的衣服将它包裹着,也不在乎小兔皮毛上混合着的泥土与朝露会不会弄脏刚换上的新衣裳。

  小兔子被王耀用衣物结结实实地包裹住后抱在怀中,这时他才发觉怀中这只兔子气息微弱。他一只手托着兔子,另一只手从它身上的皮毛抚过,确认过它没什么大事才松了一口气。他长叹一口气,好在是没有什么内伤,只不过是清晨山间些冷,小兔子灵力甚微便被冻着了,不然不知道自己要耗费多少灵力才能把这小崽子从鬼门关拉回来。

  ——虽说活到了王耀这个年纪,救活这种小崽子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他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大方和善良去耗费灵力救怀中这只兔子,愿意把它捡回去已经是大发善心了。

  王耀确认这兔子没什么大碍之后又换回双手托着兔子,用衣服包裹着将它举起到自己的面前看了一眼:“哟,还不是我家山头的兔子呢,我说怎么瞧着这么眼生。”他想了想,将兔子揣回怀里,便当这么一回好人吧。

  “可怜兮兮的,还是将你带回去,免得被我家山头不懂事的小畜生给啃了。”

  乐游山上还有吃肉的畜生,若是将这只兔子晾在这里怕是没过多久就要变成睡醒的那群家伙肚子里的美味了,他还是当这么一次好人,把这小可怜带回去吧。

  王耀怀中带着这个小家伙,行动自然不方便了许多,本人也是突然没了采摘露水的兴致,好在方才采下露水也堪堪可供今日使用了。

  他便生起了偷懒一日的心思,怀中抱着那只已经昏死过去不知还有没有救的白兔,空闲出来的那只手便拎起自己今日摘下的露水打道回府。

  长飚茕茕,朝雾终于依依不舍与初旭离别,渐隐渐散间露出了熹微的光亮。与晨间朦胧的雾缠绵片刻后,终于舍得舒展出自己的面容来,她的动作温柔像是在为之前耽误的时间未曾及时到达而聊表歉意。

  她轻抚着铺满露水的泥土,雨露混合着泥土的芬芳随着寥寥的风呢喃着回身拥抱了迟来的日光。

  

  

  

  「贰·小兔」

  

  待到小兔逐渐清明苏醒之时已然过了大半日,薄暮替了踏晓,就连浮光夕影也化作了晚暮迟迟的绕指缱绻,满室也燃起了悠悠火灼,跳动着倒映出周遭石壁的浮影。

  小小的兔子窝在铺垫柔软的玉床上,它的身下垫着厚重的兽皮,爪子上那些细小的伤口也在它沉睡时分消失殆尽。它愣愣地看着自己前爪上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伤口,后爪却不安地抓紧了身下垫着的皮毛。

  王耀坐在石凳前悠然品茶,这方圆数十里的动静无一逃得过他的眼睛,现下自是知道那只小兽醒了,就连它那些细小的动作都被王耀知道得一清二楚。

  山野间未曾开智的山精野怪甚多,王耀现下所居之处在他来之前便灵气充沛,但开智小妖甚少,大都不懂如何运用这股灵气,大都还是懵懵懂懂,偶尔有几个稍微聪慧些许的,在王耀看来也不过尔尔。

  这样的情况不知道持续了多少年,久到这座山上的岁月更迭一年又一年,生灵轮转化作山间的一捧尘土些多甲子——直到王耀有一日打破了这山间的宁静岁月。他就是一个刻意闯进被穷灵坤仪遗忘、被飞鸟游鱼抛弃、埋在山岁之物间的来客;一点一点打破了山灵之间的平衡,将这座万年未曾更变的山野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生活在这座山野间的山精野怪没有一个不喜欢王耀的,无论是上了年岁的洪水猛兽,还是呱呱坠地懵懂无知的幼小生灵,都或多或少受到了王耀的惠泽。是王耀将上万年来未曾有人造访的乐游山的寂静打破,将山间灵智未开的山精野怪一一教化,他们便都是王耀的孩子,是王耀一手将他们教养长大。

  王耀素来与山野间的生灵亲近,却只有一点不能相与:他在乐游山上的居所,从未让除他本人以外的第二人进去过,最多也只是在他的洞府前摆上一桌美酒佳肴呼朋唤友将那些散落在各个山涧里的精怪叫来做客,若是想再进一步往他的洞府里一坐却是想也不要想的事情。

  也不是没有胆子大的家伙试过闯进王耀的居所里去——毕竟王耀周身蕴含的灵力强大到这些妖怪们无法想象,他只是举手之劳点化某些不曾懂事的小妖精,效果都是出乎意料的;更别提那两只住在王耀洞府前老槐树上的两只山雀。

  乐游山上灵力充沛,老老实实待着吸收灵力不过百年也能化形,但若想尽快化作人形,那便是生活在王耀身边能够最快化形。

  世间万物皆有贪念,即便王耀三申五令强调过不允许任何山精野怪踏足他的洞府,可还是有贪心不足的家伙趁着王耀不注意时偷溜进去——通常是没有什么好结果的,初犯的大部分会被王耀封了灵力后毫不留情地扔出来,屡教不改的那些便没有人知道最后他们去了哪里,也许是化作了乐游山上的一草一木,或者一捧黄土。

  ——不要进入王耀的居所,这就像是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被那些年长的妖怪们口口相传,教导给方才开智的小妖精。久而久之,王耀的居所就像是一个会吸食灵力的无底洞,再也没有不开眼的妖精往门前凑。

  没有哪个开了灵智的妖怪愿意去触王耀的霉头。

  王耀在乐游山上也住了有些年头了,方圆百里的妖精都知道王耀是个什么性子,也没见过王耀大发善心做好人带什么受伤的小家伙回自己的洞府,所以小兔被王耀用衣物牢牢包裹住带回来的时候着实令妖大吃一惊了一番。

  最先发现的依旧是那两只栖在槐树上的山雀。

  王耀今日回来的时间比起往常要早了太多,原本应该装得满满当当的露水也只是装了一小半,新换上的衣物也像是被树木划破一样,下身衣摆缺了一块布帛;而那块被撕裂的布帛则被王耀放在怀中,似乎包裹着什么东西一样。

  两只小家伙觉得有些新奇,好不容易歇下来了片刻,又扑腾着翅膀从树上飞下落到了王耀的肩头,啾啾地叫了两声,询问王耀今日为什么回来这么早。

  “只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而已。”王耀将怀中抱着的兔子搂紧了些,晨间湿气太重,落在他身上倒是没什么关系,可惜怀中这个惨兮兮的小家伙现下经不住一点风,他只能将小家伙往怀里藏了藏,免得怀中那只瘦小的家伙又添上新病。

  小山雀啄了啄自己的翅膀,它们年岁还小,王耀说话又总是留一半,它们听不太懂话里的意思,又啾啾地叫了两声应和了两声。王耀便伸出手,让两只小山雀站到自己的手掌上;而两只小家伙借着换位置的便利也看清被王耀团成一团抱在怀中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兔子。

  两只小山雀歪着头,好像是没见过这只被王耀护在怀中的兔子。

  “从露水丛那儿捡回来的小东西罢了。”两只小家伙在心里盘算什么完全逃不过王耀的眼睛,他轻咳两声,让两只站在他手掌上的小山雀能够够到他的脸颊。“行了,没什么别的大事情,你们俩去玩吧。”他将两只小雀放回树梢上,又从怀中掏出两颗亮闪闪的小玉石挂到两个小家伙身上,权当是封口费了。

  两只小山雀显然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东西,被身上亮晶晶的小玉石引去了注意力,自然也没有多余的心思来盘问王耀怀中那只兔子的来历了。

  王耀便趁着两个小家伙不备的时候悄悄地回了自己的洞府里,洞口的石门在王耀进去之后便缓缓合上,将想要跟着王耀一并偷溜进去的日光隔绝在外。

  待到两只山雀缓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寻不见王耀的身影了。

  两个小家伙面面相觑,彼此都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一样:

  王耀大人竟然带一只来路不明的兔子回自己的洞府了——!!

  小兔醒来的时候已然过去了大半日,王耀不喜生人住在自己的洞府里,把这个小家伙带回来依然是打破了他在乐游山上这么多年来的惯例,自然是小兔睡了多久他便在旁边守了多久。

  同样也不曾知道在他窝在洞府中的这大半日里,整个乐游山已经传开了王耀将一只不知道从哪个山头来兔子捡回去养着,甚至有一群对此事好奇不已的家伙窝在他的居所前想要一探究竟是不是像传闻那样:王耀当真捡了一只小兔子回去将养着。

  当然,王耀守着兔子也不是出于好心还准备嘘寒问暖看顾这只手上的小可怜,他的善意已经用得够多了,只是想等着霸占他玉床的小兔醒来之后把它扔出去罢了。

  “醒了?”王耀待到手中茶具内装着的茶水已然凉透之后才缓缓开口,像是“方才”才知晓小兔已然醒来。他见小家伙也醒了,干脆也不装模作样继续品茶,干脆大手一挥,将失去温度的茶水全部一扫而空,连带着茶具都在他挥手之间被归回了原位。

  他走到小兔面前的玉床床沿坐下,脸上挂着自认为和善的笑容伸手抚摸着小兔头顶柔软的皮毛:“应该是没事了。”他的手掌在抚摸上的小兔身上皮毛的时候同时用灵力扫过了小兔的身躯,身上那些细微的病痛在王耀源源不断的灵力注入之下也被一扫而空。

  可惜那只小兔像是根本没听见王耀的话,甚至在王耀的手掌即将落在它的头顶上的时候它害怕地往后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但很显然刚刚苏醒的躯体没有跟上它的动作,王耀的手掌还是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小兔的身上。

  “你还挺怕我。”这样的太过明显的“小动作”显然逃不过王耀的眼睛,他匆匆扫了一遍后收回了手,看它这么怕自己索性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床畔,双手环抱臂居高临下看着面前楚楚可怜的白兔:“小家伙,你现在躺着的地方,是我的床,而你是差点被我家山头那些不懂事的畜生给吃了,我把你捡回来了。”

  “换个通俗易懂的说法,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这样你是不是能对我稍微有一点好脸色了呢?”王耀见它依旧是满脸警惕的神情,许是因为自己的话还是过于复杂让面前这只小兔子不太能理解,便又换了个说法。

  满脸防备的小家伙在听见“救命恩人”之后似乎放松了些,但是紧紧抓着身下厚重兽皮的四只爪子还是暴露了它的紧张和害怕。

  王耀突然觉得自己今日当真是傻了,先是不知道为何大发善心把这只濒死的兔子捡回来,好心帮他疗伤也就算了,还大方地把自己的床让给它休息,甚至在这个小家伙醒来之后还解释那么多。

  行,掐指一算,今日可能真的哪根筋搭错了。

  “算了,也不指望你这么点大的小家伙能说出什么话来,看起来家门口那两只小家伙还笨呢。”王耀自言自语般念叨了一句 ,之前自己完全忘记了面前这只兔子的年龄,也许还未曾开蒙,完全听不懂自己的话。

  他也不想和面前这个小家伙废话了,能够让它在自己的洞府里待上大半日的时间已经是大发慈悲了,更别提还要去好生将养着这家伙,想都不要想。

  王耀毫不客气地拎着小兔子的后颈,将它整个悬空拎在手中,一边说一边将它拎到了自己的洞府前:“行了,你也没事了,那你就走吧。”

  他把紧闭的石门打开后,那些围在外围的山精野怪们听见了声响便全部躲了起来。王耀自然也听见了那些动静,山中精怪本就各方面灵敏,听见声响便能辨别究竟是好是坏,更何况当时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王耀的居所,在他出来之前察觉躲起来也不算什么难事;可惜他们忘记了王耀才是乐游山中最厉害的存在,他们那些自以为的小动作完全逃不过王耀的眼睛。

  当然现下王耀并没有多余的心思来管教这群企图窥探他私事的妖精们,他拎着那只兔子把它放到门口,蹲下身来将它打发走:“行了,你也没事了,就不用赖在我这里了,你走罢。”

  既然已经做了这么多好事了,王耀也不在乎多做一件帮帮它。他叮嘱道:“自己多注意些,以后可遇不见我这么好心的人了。”他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忍不住笑了出来。

  小兔这会儿倒是不怕王耀了,被王耀放在地上之后便黏在他的腿边,像是原本就长在他身上一般,和王耀腰间那些叮铃当啷作响的玉石挂件混在一起,倒成了王耀脚踝边的一大团毛茸茸的挂饰。

  “怎么,你还赖上我了不成。”王耀觉得有意思,还是第一次碰上这么个碰瓷的流氓。起初在王耀洞府里的时候还提防他到不行,这会儿要被送走了反而又亲近起人来,活像是和王耀相识了好多年。

  也不知道在王耀脚边的小家伙究竟听懂王耀的话没有,只是自顾自地蹭着王耀裸露在空气中的脚踝,用自己软和的皮毛紧贴着王耀的肌肤,将自己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递到王耀的肌肤上。

  “行了,别卖乖了,我不吃这一套。”

  可惜王耀是个活了上千年油盐不进的家伙,对于白兔这一套乐游山上所有精怪犯了错都会用的把戏早就司空见惯,他甚至丝毫不会被打动,甚至还不甚耐烦地又掐住了它命运的后颈把它拎了起来和自己对视:“小家伙,你这一套我刚来乐游山就见多了,你现在来讨好我真没用。”

  “——况且,我这里不养人,把你救回来已经是破例了。”他语气温和,像是在讨论今天乐游山的天气如何一般,“所以你还是走吧。”

  小兔被他拎着颈子,好在它后颈上的皮毛够厚。它听见王耀的话后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忽闪忽闪,就在王耀又将它放到地上之后试图将其打发走之时,它终于舍得开口说话了。

  “王耀仙君,别来无恙。”

  

  

  

  「叁·嫦娥」

  

  世间万物,天地穹苍,种种是非皆由七情六欲而生。

  王耀也不知道在天上住了多久,起初 一个人独居的时候还会掰着手指头数着年份,到后来飞升的小神仙越来越多,就连西边的昆仑山都被划出了一片地分给那群没有名号的小散仙做居所,王耀便再也懒得数日子了,反正“时间”对于神仙而言,本就是说着玩玩的东西。

  就连修成小地仙的散仙都不在乎这东西,更何况王耀呢。

  王耀在天上独居太久了,久到记在人间故事里的“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见到他都要恭恭敬敬地俯首作揖,称他一声“王耀仙君”;方才飞升的小神仙也有不认得王耀的,见到人的时候还在感叹为何所有的神仙都对他礼貌有加,私底下便有一群小神仙凑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王耀的身份。仙界无人知晓王耀仙君的真实身份,就连天帝和王母都记不太清楚王耀究竟是从何时起便住在这九重天上,更休要提其余比天帝王母还要年轻的神仙们了。

  王耀似乎超脱三界六道的名册轮回之外,既非天神也非地仙,却又与这穷灵坤仪息息相关,似乎他就是这天地。

  他的身份太过神秘,久而久之便众说纷纭,各种猜测都在仙界有曾流传。

  其实人间话本里描绘的仙界总是不近人情,弄得那些预备飞升的小神仙们胆战心惊,总怕自己方才飞升,还没过足神仙的瘾便不知道触犯了哪条天条天规,寻了错处就丢了自己“神仙”的名号,白白浪费了一身苦练的修为。

  ——等到真正飞升才发现人间那些话本子多多少少都是夸大奇谈,仙界的条条框框甚至还没有在人间得多,所谓的顶头上司天帝和王母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回面,更别提像故事里说的那样有空去操心自己哪个妹妹或是哪个女儿又下界找了凡人谈情说爱;各司其职的神仙偷懒耍滑起来比谁都要厉害;这仙界的神仙一年到头也不见得能做一两件大事,闲着的时间里便凑在一起便是嗑瓜子聊天,若是凑在一块的还是小仙女们呢,话题中心还会多一个名叫王耀的仙君。

  王耀仙君相貌英俊,一双桃花眼眉目流转之间像是含情脉脉,未曾斩断情丝的小仙女只是与他对视上一眼便羞得双颊绯红,不敢再看第二眼;他在仙界地位极高,就连天帝王母都要敬重三分,偏生却没有一点身居高位的大人架子,倒是平易近人;在他未曾闭关清修后迁去凡间之前,在仙界总能看见他一袭白衣摇着纸扇风度翩翩的模样,不知道又是要去哪个仙君或是仙姑的府上品茶做客。

  有时候是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前张望两圈,老君被他看得后脊生凉,不知为何总觉得王耀德脸很容易让他代入凡间故事里那些把他炼丹炉里仙丹掏空的主角,便连忙吩咐身边伺候的小童将人打发走。被赶出来的王耀也不恼怒,一合手中的扇子,将扇面上的云雾缭绕一并合进檀木的扇框里,闲庭漫步就到了月老的府前,说今日要替月老牵红线。

  月老一听吓得连忙紧闭府门,任由王耀怎么敲门也不见得心软开门。他哪敢让王耀做这些事情,就连王母和天帝都不敢指使这位干活,更别提他只不过是一个替人牵红线的小小仙官了;其余有任职的仙官也或多或少同月老一样,王耀若是一圈晃荡下来几乎没有什么仙君仙娥的府邸愿意放他进去。

  在那段时间里,王耀一度吃各式各样的“闭门羹”,唯有嫦娥的月宫不会将他拒之门外,在他下凡之前,月宫倒成了除了他自己府邸以外最常去的地方了。

  月宫极西苦寒,除了王耀以外几乎无人愿意造访。若是这日王耀未曾前来做客,嫦娥便是一个人坐在院子里赏月,也不知道一成不变的风景看起来有什么意思;这日王耀若是来访,嫦娥便会拿出珍藏的美酒佳酿宴请王耀,偶尔嫦娥还能看到跟在王耀身后一长串对他眉目含情暗送秋波的小仙姑,自以为无人发现悄悄地扒拉着月宫高大的门槛往院内看,小心翼翼的模样生怕被王耀和嫦娥知晓。

  怕是不知道王耀早就一清二楚,就连嫦娥往月宫门前瞧上一眼她们才慌慌张张地收回自己的视线,急急忙忙地找地方将自己藏起来,不知随着她们动作扬起的衣袂早已被人尽收眼底;还有些来不及躲藏的小仙娥便干脆装作是偶然经过月宫,也全然忘记了月宫极少有人前来,除了王耀以外基本不作他想。

  “又有小仙姑跟着你来了。”嫦娥将埋在月桂树下的佳酿递给王耀,只一眼又瞥见了那些心悦王耀的小仙姑飞起的衣角。嫦娥甚至可以想见那些春心萌动的小仙女慌乱的模样,到底是还年轻,方才飞升,满脑子还是些人间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

  其实诚然,仙界规矩甚多,如同凡间话本子里说的那样规矩也不见得比人间少;唯独一条,凡人不曾想到,仙界还真不禁止谈恋爱,甚至民风淳朴开放,有的神仙比凡人还要大胆热情。

  牛郎和织女携手相伴,一起住在河汉的另一端,并不像故事里说的那样被王母狠心拆散;云华仙女下凡与凡人成亲长相厮守,生下杨戬之后也没见得天帝派遣天兵天将将人捉拿关押,还好心将杨戬接回仙界封神;就连所谓见证了七仙女与董永生离死别浪漫情爱的老槐树都私底下同小地仙抱怨过,分明是王母与天帝同意这门亲事的,怎么那群凡人反而要来拜他,理应拜天帝与王母才是。

  可见一斑,那些说得和真的一样的话本子里记载的故事也都真假参半。

  王耀听见嫦娥的话有些头疼,顿时觉得手中杯盏里盛着的上好美酒也索然无味。英俊的仙君也顿时失了品酒的兴致,将玉制的酒杯往石桌上一放,盛满的酒杯里跳出来点滴汁液,落在光滑的桌面上。

  “你可休要再提了,我都被烦得不愿出门了。”王耀道。

  也不知道是哪个方才飞升上来的小仙官多了一句嘴 ,将人间那些乞巧的规矩告诉了相熟的仙姑,一传十十传百便这么传开了,有几个大胆的仙姑甚至直接带着荷包到王耀的府邸前求亲,要与他共结连理,弄得前两天王母和玉帝两个闭门不出却消息异常灵通的家伙都把王耀叫了过去,旁敲侧击地询问王耀有无成亲的打算,若是当真有便直接告诉他们,他们也好替王耀操办一番。

  王母上次操办婚事还是七仙女嫁人的时候,想来也有些年岁,现下好不容易听见王耀的事情,自然心痒痒,就差直言不讳要替王耀安排相亲,若是看上哪家的仙姑直接告诉她便是。

  王耀虽然是天帝、王母二人的长辈,但在九重天上并不管事,也不好直接拂了热情的王母面子,只能寻了个借口搪塞过去,随即便跑来嫦娥的月宫里躲几天。

  素日里王耀也是知道有小仙姑对他暗送秋波,经常跟至月宫只为看他一眼,却也没想到那群小仙姑这个节骨眼上还能直接跟到月宫来。

  思及府邸前堆满的手绢花球,王耀便更是头痛。

  嫦娥认识王耀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这样为难的表情,平日里八风不动的王耀仙君也有无法处理的事情,嫦娥不免有些幸灾乐祸。她寻了一个空着的玉杯,为自己满了一杯酒,道:“你不愿出门怕是更多人堵在你门口了。”这些天来整个九重天上都传遍了,哪个宫的哪位仙姑又给王耀仙君递手帕了,就连嫦娥在这偏僻的月宫里都有所耳闻。

  “本以为是过一阵子就好了,没想到还变本加厉了。”王耀抿了一口月桂酒,“昨日不知道谁家的仙娥直接跑到天帝那儿去了,嚷嚷着要天帝给她赐婚——嫁我的。”杨戬当时在殿外,本来是寻他舅舅有事,结果一听这消息便跑来告知王耀。

  弄得王耀一夜无眠,昴日星官才去当值便跑来了月宫。

  “噗。”嫦娥捂着脸笑了出来,“现在的小仙娥还是真的热情。”她放了杯盏,丝织的袖间沾染上了星点水渍,紧贴在她的手腕上:“看起来你是着实烦了,要不还是早早娶了亲?我瞧着有几个给你递手绢的仙娥模样好生俊俏,如若不然,你便从了……?”嫦娥美目顾盼,巧笑倩兮间便替他出了主意。

  “那还是当真饶了我罢,我已然想好了,我要……”王耀轻笑,蓦然凑到嫦娥面前,后半句话语便消散在唇齿之间,外头偷听的小仙姑抓耳挠腮,偏生不知王耀与嫦娥究竟说了些什么。

  嫦娥听言也跟着笑了出来,抬眸望去已然不见王耀身影,想来也不算是心血来潮,约莫着盘算已久,道完此番便不见踪影。

  觥筹交错,杯盏留影时已然空杯,王耀讨走了最后一口酒,连带着桌上被他先前溅起的水痕也不见踪迹。

  嫦娥脸上笑意未减,她自认算是九重天上王耀好友,对他这般已见怪不怪。这客人一走,嫦娥索性也不再品酒,将枕在她膝上睡得酣甜的玉兔抱起来,状似亲昵地蹭了蹭它的鼻尖:“王耀仙君,当真是个自由之人。”

  玉兔似懂非懂,一双眼睛里便只有嫦娥的身影。

  

  “王耀仙君?好久没听见这个称呼了。”

  王耀居高临下地看着靠在他脚踝处的白兔,总算是想起了为何觉得这只小兔如此眼熟,原是一直跟在嫦娥身边的那只玉兔。嫦娥独居月宫,身边只有一只玉兔作伴,她对这只兔子极其宠爱,他每回去嫦娥的宫里都能瞧见嫦娥将其抱在怀里,异常大方地将自己的膝盖借给它枕眠。

  玉兔那会儿还是小小的一只,王耀能够见到它的时候多半是在嫦娥的膝上睡觉,亦或是被嫦娥抱在怀中,他也不知嫦娥极宠的玉兔究竟是什么模样;更何况从九重天搬来乐游山也有多年,乐游山又被他下了咒,若是九重天来人便被拦在山脚无法进山,眼前玉兔怕是隐去了周身灵力才堪堪闯进山中,失了灵力护体便与普通兽族并无分别,王耀一时半会没认出来也实属正常。

  “你是嫦娥家的那只兔子,这么多年了,应该学会化形了吧?”王耀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兔子,似乎在思考玉兔的人形究竟是什么模样。

  玉兔“嗯”了一声,往后退了两步,终于是舍得放过王耀的脚踝,摇身一变化作了人形:比王耀矮了半个头,身上穿着的衣服应是织女亲手缝制的,如此细致的针脚九重天上除了织女无人可及。看起来是极受嫦娥宠爱,否则也不会给他穿上织女做的衣服。

  “嫦娥倒是挺喜欢你的。”王耀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是雄兔还是雌兔?”他在玉兔身边绕了一圈,也没见瞧出来究竟是男是女。

  “仙君可曾忘了妖本就没有男女之分,我也还未选是男是女。”玉兔答道。

  王耀突然笑了:“也是,在这里待久了,也忘记这些事情了。”他忽而收了笑,道:“说罢,来寻我何事,嫦娥派你来的?”

  “仙君在人间可曾玩够了,嫦娥姑姑让我来告诉您一声,您烦恼的事情都已然解决了。”玉兔顿了顿,“您可以回九重天了。”

  没有必要再在山野间住着了。

  王耀原本还面无表情的脸上听言便露了笑容,他手指缠绕着腰间挂着的玉石绳结,玉兔原先见过,那是他从九重天上就带着的腰坠。他将自己玉石绳结缠绕在修长的手指上,两块小巧的玉石碰撞出清脆声响。王耀抬眸看着玉兔:“我知道。”

  “但是凡人做旧了,回去总觉得没有趣味,不如现下住着好。”

  王耀道:“你若是要我回去,那你可就要失望了,回去找你姑姑罢。”

  他转身,预回洞府,不愿再多言片刻。

  玉兔似乎早就知道王耀会有这般回答,也不见气馁,规规矩矩地作揖行礼:“姑姑早就猜到王耀仙君会这样回答,她让我留下陪着仙君。”

  王耀脚步一顿,手指上缠绕着的绳结也不知何时松散开来,那些玉石挂在他的腰间随着他的动作而发出声响,落在这静谧山间,倒也能传出回响。

  “你若是愿意跟着那就跟着罢。”

  他道。

  玉兔得了准许,便化作原型跟在王耀身侧又重新进了洞府里。

  他跟在王耀的身侧,同他一并宿在乐游山间,再也未曾提起九重天阙的事情。

  

  

  

  「肆·偷凉」

  

  玉兔下凡是有嫦娥授意的,即使他也对经常来月宫做客的王耀仙君充满了好奇,可他只是一只兔子,就算冠上了玉兔的名号,也终究是精怪修来成仙,不同天上自由自在的仙君仙娥,若无准许,是万万不能踏出月宫一步。

  在嫦娥飞升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玉兔便孤零零地守在月宫里,除了庭院内那棵桂花树外连旁的活物都没有;他已然习惯了一个人独处,自然就无法理解王耀仙君为何觉得天界烦闷,总是要四处游走。

  “若是见到王耀仙君后他愿意同你回来,你就将他带回来后返还月宫,不过他肯定不愿意回来……”嫦娥顿了顿,“若是他不愿回来。”嫦娥替玉兔整理衣襟:“你便留在人间陪他,待到他想回来的时候你再回来陪我。”

  她将织女替玉兔新做的衣衫褶皱一点点抹平,像是自己孩子即将远行的老母亲,仔仔细细叮嘱玉兔若是到了人间应该怎么办。

  “我留在人间,姑姑怎么办?”玉兔问她。

  嫦娥将衣袖上泛起的最后一点褶皱抹去,笑得温婉:“你还没去过人间,这次难得能下凡便去看看,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她抚摸着玉兔翘起来的发梢:“一个人待在月宫很无趣吧,姑姑准你偷一会儿懒。”

  玉兔眨了眨眼睛,不知嫦娥究竟何意,也未曾得到嫦娥解答便被送下了九重天。

  王耀下凡并未刻意隐去自己的气息,嫦娥又与他相熟,自然而然便知道了王耀究竟现在身处何方;但是王耀也留了个心眼,他来乐游山之时略施法术将山间包围,除了山精野怪以外旁人休得能进。

  玉兔只能化作原型,学着隐去周身的灵力,变成普通小兔才得进乐游山寻找王耀;不料是太久没有做普通兔子,显然忘记了习性,方才进山便出了事,好在是机缘巧合之下被王耀给捡了回去,才不至于落入山间吃人猛兽之口。

  他可总算知道为什么嫦娥姑姑要自己过来寻王耀,而不是她本人亲临了。

  正如嫦娥在玉兔下凡前所言,王耀并不愿意回去,倒是同意了玉兔留在乐游山上同他作伴,直到有朝一日他舍得再回到九重天上。

  玉兔方才在乐游山住下的时候,每日便像在月宫时那样化成原型跟在王耀的身后,看着王耀日复一日重复着同样的事情,雷打不动的早起摘露,之后便闲着无事四处逛逛,若是晴时便捏个诀支起躺椅靠在林间,望着昭昭日光便是一整天;落雨时分也能寻到事情打发时光。玉兔也不知这样究竟有什么好看的,陪着王耀看了几回便觉得无趣,私下里还悄悄问过为何王耀不愿意回去。

  “仙君又不是不认识昴日星官,若是想看太阳回到九重天上想什么时候看都行。”玉兔小声道。

  王耀也不恼,修长的指尖抵在玉兔的唇上,故作神秘地道:“若是每日都能见到便就没意思了。”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望向窝在自己膝盖上的玉兔:“有些事情,跳脱出九重天外才能知晓究竟是何,你姑姑这个都没教你?”

  玉兔听得懵懵懂懂,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能想出什么话来反驳王耀,只能依旧履行着嫦娥吩咐给他的事情,在这山中陪着王耀,直到有一天他愿意回去。

  ——但可能又要等到许久以后,才能见得王耀仙君再次出现在九重天之上。

  玉兔后来才知道王耀为何流连这山间闲月,不愿返还九重天。

  天上那些心悦王耀的小仙娥已然收了心思,更别提在王耀下凡之后才飞升的小神仙,更是不知王耀究竟是何方神圣,自然也不曾知晓王耀的音容面貌;这些起初令王耀苦恼不堪的事情都在天地轮转中消散殆尽,王耀却依然不曾想过再回九重天做他的仙君,偏生要在一座无人知晓的山中驻足停留。

  天界寂寥,人间匆忙,地灵遥遥;风花直上青云梯,此间便是山非山;琼轮照孟津,泉水趁着月色悄然落在岩石上,滴答滴答流淌汇进山间涓涓流淌的细流中;醒时便能听见雀鸟啼鸣叫早,醉时也能酣畅好眠,确实不似九重天阙。

  此中不知年岁甲子几何,今夕何夕;人间寻不得,天界也不曾有。

  王耀寻了千年,终才享得浮生半日清闲。

  山野闲岁轮回一转,甲子一载迢迢几何,些许便能偷凉须臾。

  玉兔来到乐游山后也不怎么化成人形,他还是更为喜欢自己原型的样子,能够任性地靠在王耀身上。通体雪白的玉兔宿在王耀身侧,与他一同眯着眼睛望勘破雾气的日光,他忽而间终于悟得王耀为何贪恋此情此景,不愿返还,现下他也与王耀一般,忘却了生长的月宫究竟是何模样。

  此间便是所谓偷凉须臾,半生清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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