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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归

王耀中心



阅读tips:可以把本文当做去年耀诞《王耀之死》的后续来看,抄送《王耀之死》

如果没有读过《王耀之死》,你可以把他当成一个全新的故事来阅读。

有关于普通人王耀的故事。
笔力不佳,行文混乱,自我理解过剩,文章内容纯属虚构,如有不适,请及时退出。
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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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


  如归诞生在中原以北的关外,在漠北的某一片草原上,如所有人印象中的漠北一样,一望无垠的辽野绿地上有成群结队的牛羊点缀其上,从草原腹地穿过的河流将草原分隔两端,如同望不尽边际的草原,这条河流自南向北穿过漫长的原野,不知晓究竟奔往哪个彼端。这片草原上的人们环绕依偎着这条河流生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一日重复着同样的事情,这条他们赖以生存的河流,在人们的口口相传间,被称作“母亲河”。

  如归生长的草原不过是一个很普通的地方,放眼望去,关外都不知道究竟有多少这样的地方,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01」


  如归正好出生在孟春里,漠北的春天总是姗姗来迟,过了立春的三月,被霜冻覆盖了整个岁余的草原才堪堪露出原本苍翠的颜色,此时和风似是终于舍得从南边而来,踩着春时的尾巴悄悄抵达关外,在众人不经意间覆盖住整片草原。

  “母亲河”被严冬的冰霜覆盖了一整个冬季,潺潺的流水被冰封在一指厚的冰层下,仿佛流水的时间也在冰封中被静止住——直至新年的第一阵春风悄然降临,春意席卷而来,将原本睡着的河流唤醒。

  如归在人世间听见的第一种声音是河流破冰的声音。起初四周是静悄悄地,紧接着一阵细小的响动声随着拂面而来的春风一同,是最薄弱的冰面被复苏的河水冲破的声音;一块最脆弱的冰面在从沉睡中逐渐苏醒的河流冲刷之下悄悄地裂开一角,而“母亲”像是沉睡太久,迟来的春让她迫不及待想要露出脸儿来瞧瞧,流淌的河水撞击冰面的声音在春风的鼓动下愈发的响亮,像是在如归的耳畔骤然炸开,两块、三块、甚至更大一片的冰面出现裂缝,而在清脆响亮的一声震动之下,尘封已久的冰面终于全部迸裂开来,困在冰面下沉睡了一整个冬季的河水终于被和煦的春唤醒。流水似乎迫不及待地要舒展自己略微有些僵硬的身体,争先恐后地冒出头来;河水拍打在两岸冻得发硬的泥土,将冻土冲刷得细腻柔软,那些破裂散落在河面上的碎冰被泛起的流水吞入腹中,它们会在某一个时刻与河流融为一体,成为“母亲”身体里的一部分,随着她永不停歇的脚步奔涌向前,去往不知名的远方。

  周遭似乎又静了下来,仿佛方才的偌大声响不过是一场稍纵即逝的幻觉,而紧接着,如归 听见了世间更加喧闹的声响——远比春日河水破冰的动静来得让人震撼。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发现了河水破冰的事情,于生活在草原的人来说,这确实是一件值得令人兴奋的事情,于是他敲响了草原两岸家家户户的房门,告知众人春天已经到了。而那些在草原两岸的屋子里蜗居了一整个冬季的人们,在听见这个消息后也纷纷探出头来,似乎在确认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他们望着缓缓流淌的河水,在骤然的静默后,开始欢呼着、庆祝着母亲河的再度复苏,庆祝着今岁里已经迟来许久的春天。

  只可惜如归当时那个是个孩子,对于这些事情压根没有任何记忆,只能记得那些在自己耳畔炸裂开来、各式各样的声响,一下一下撞击在他的耳膜上,令他久久不能忘怀,除此之外的所有事情,如归都记不太清了。

  有关于如归出生时的事情,都是在他开始记事之后从收养自己阿婆偶尔提及的三言两语间,勾勒出自己诞生时的场景。

  如归出生在草原的孟春里,恰好是春色来临的那一天。




  「02」


  我长在草原上,同阿婆一起。

  收养我的阿婆说不知道我的父母究竟是谁,她捡到我的时候是某一年的初春里,我被扔在母亲河畔的草地上,人们当时都在载歌载舞庆祝着新一年春天的到来,只有阿婆发现了河畔边瘦瘦小小的我。她说当时我被包裹在小小的布包里,裸露在外的脸颊被风吹得通红——即便开了春,漠北草原上的春风扑面而来还是刺得脸颊生疼;那时我似乎冻得不轻,连哭泣的力气都分不出来,阿婆抱起我的时候我已经被冻得神志不清了,不光是脸颊,就连巴掌大的身躯都冰冰凉凉的,若不是还能听见我微弱的呼吸声,阿婆也许以为我已经没气了——当然这些话都是阿婆在我长大在乎跟我提起的,我那会儿还太小了,怎么可能记得住当时究竟是什么状况,也许我当时真的冻得快死了,是阿婆救了我。

  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被阿婆捡了回去,她用积攒了一个冬天的羊奶喂养我,让我有惊无险地度过了最难熬的时期,在那之后能够平平安安长大到现在的年纪。我从能够记事起就跟在阿婆的身边,那会儿还没有阿婆一半高,便被阿婆带着放牧,我骑在牛羊的背上,趁阿婆不注意的时候会带着牧群在苍翠青葱的草原上肆意撒欢。大人们放牧总是赶着大批的牛羊群到草原上,新生的牛犊和羊羔也跟着一同,能够跑动的家伙们都被放到原野上,放任它们肆意走动。春夏之际的草原绿意正盛,无垠草原上野草飞速生长,最厉害的时候能够长到半人高,我有时候抱着小羊羔从羊背上跳下来,直直地跌入草丛中,便被那些连天般的野草遮住身影,我和小家伙们藏在丛间,周遭似乎在我藏进半人高的野草中便静了下来,牛羊踩在松软泥土上、低头咀嚼草料的声音悄然放大,随着阵阵清风吹过,那些细小的声响随即被吹散在空中。

  我在草原上的日子就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过去了,草原的春秋都太短了,以北的极寒之地卷起的朔风总是早早地席卷而过一望无垠的草原,将所有的生机勃勃一并带走,流淌的河也停下了脚步,缓慢地随着北面早来的冬一同长眠,等待下一个姗姗来迟的春天。

  我就这样慢慢地,如同停下脚步的母亲河一样,慢慢地长大了。

  那些在春夏里生长至半人高的野草再也遮不住我的身形,我也再也没有办法和新生的小羊羔牛犊一块打滚撒泼,不知在何时我也高出了阿婆许多,明明在不久前我才堪堪长到阿婆的腰处,而阿婆似乎也日渐衰老下去,布满皱纹的脸上沟壑深深,眼里的光彩都黯淡了几分。她再也没有力气出去放牧一整天了,于是我在某一日起接过了阿婆的任务,替阿婆照看她的小家伙们。

  阿婆身体还硬朗、还能跟着我一块出门放牧的那段时间——尽管那会儿已经是我一个人在放牧了,阿婆似乎还觉得我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最开始一个人放牧的时候她总是担心我这儿做不好,那儿也不太擅长,明明我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了,她觉得我还是那个趴在牛羊背上,抱着小羊羔就能往草丛里藏起来撒欢的小不点。

  放牧的大半时间里是枯燥无味的,在草原上一坐就是一整天,阿婆陪在我的身边,有一搭没一搭问我有没有想过自己的身世。她摆弄着手上的羊毛毡,唐突询问我有没有想过自己的父母。

  我手下动作一顿,不知道阿婆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说实在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从何而来,而父母亲究竟是什么模样;也许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想过,因为那会儿跟着阿婆放牧总会遇见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孩童,我曾经羡慕过他们可以骑在父亲的肩膀上看草原更远的地方,羡慕他们永远收拾得整整齐齐的衣衫和手作的新玩具……曾几何时这些都是我不敢多想的东西,后来长大之后,这些东西便变得可有可无——毕竟我还有阿婆。

  “我没想过。”我揪下了手边的一簇野草,在右手的食指上绕成一个圈,“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我站起身来,将阿婆膝盖上放着的羊毛毡往上提了提,遮挡住阿婆瘦小的身躯。“阿婆,我不会去很远的地方的。”我替阿婆整理好她被风吹乱的长发,“我还想多陪陪阿婆的。”

  阿婆戳了戳我的额头,没再说话。

  这件事情只是阿婆心血来潮提起罢了,后来我们再也没有讨论过这件事情,阿婆也没有那么好的精力了,她走不动了,大部分时间窝在房间里坐着或躺着,没办法再陪我一起去草原上了,好在我也习惯了一个人放牧的枯燥感,就算没有阿婆也没有什么很大的关系。

  况且,冬天也要来了。




  「03」


  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比往常额外早些,方才入秋,草原上家家户户就已经开始准备需要过冬的东西,养了大半年的成年牛羊换成了盐巴和粮食,囤积在自己的家中;毕竟在入冬之后,更北边的寒风便会席卷一望无际的草原,将所有的东西都埋葬在一场大雪之下。

  草原的冬天异常酷寒,室内的篝火不分黑白昼夜,只要点燃之后便会燃烧一整个冬天,这样才能保证房间里足够温暖。草原上的寒风一阵一阵,甚至能盖住枯柴燃烧的噼啪声响,闭上眼睛耳畔似乎也是灌满了经久不停的风声,无人知晓今年第一场雪是什么时候,只是某一日醒来时,紧闭的门帘迁满地寒酥遮挡绿意,冬天就这么匆忙到来。

  入秋之后阿婆的身体就差了起来,她忘记叮嘱如归应该准备些什么东西过冬,就连为如归准备一件新冬衣精力也分不出来了,她似乎又苍老了不少。

  如归身上还穿着去年阿婆为他准备的冬衣,他还是第一次独自准备过冬的东西,好在他已经长大了不少,就算没有阿婆的提醒,他也能做得很好。他蹲在阿婆的摇椅旁,替昏昏欲睡的老人盖上厚重的毛毯,时不时往面前的火堆里添上些新柴。

  阿婆睡得很轻,火焰灼烧着木柴的轻微声响就将她从梦中唤醒,她不复清亮的双眼缓缓睁开,似乎看不太透彻,原本抓着摇椅把手的手慌乱得四下摸索,过了好一会儿才抓住了如归放在摇椅旁的手腕。

  “阿归啊——”阿婆像是抓住了主心骨,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面前的火光忽明忽暗,在如归添了一把新柴进去后又烧了起来,将屋内照得透亮。如归蹲在阿婆的身前,低低地应了一声。

  “是冬天了啊。”阿婆的眼睛失去了以往的光,原本明亮的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层看不透的薄雾。她颤抖的手在如归的手臂上来回摸索着,偶尔会触碰到少年已经旧了不少的冬衣衣袖,袖口处那一圈毛边已经磨得发白,看起来不太能够起到御寒的作用了。

  如归像一只乖巧的猫一般蜷缩在阿婆的身边,任由她粗糙的双手在自己的脸上抚摸着。阿婆的手指拂过他深邃的双眼,最后在眼尾的地方停住。她叹了口气:“阿归,你长大了。”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那个在襁褓里的小孩长得比自己还高了,明明在不久之前才跌跌撞撞学会走路,转眼间这个蹲在自己面前,被自己取名叫做“如归”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了。

  她也老了。

  “阿婆,我长大了。”如归顺着阿婆的话接下去,“以后可以帮阿婆做很多事情了。”所以阿婆不用再多操心有些事情了,安安心心地养老就好了。如归想。就连阿婆都觉得他长大了,那他是真的长大了,能帮着阿婆做很多事情了,以后阿婆就不需要那么劳累了。

  屋外的风不知何时又再度吹起,卷起的冰屑拍打在紧闭的门帘上,如归不得不起身去将门窗再加固些;他一个半大的小伙子受了点冻倒是无妨,只是阿婆上了年岁,到底是受不得漠北凛冽的冬。

  “阿归,阿婆老了,今年连一件冬衣都没为你备下。”阿婆拉住如归的手,便是方才那么一小会儿,少年的手已然凉透,被冷风一吹便冻得通红。“早知道这样,开春的时候就应该为你备下一件新冬衣了,也不至于让你现在还穿着去年不合身的衣裳。”室内光影通亮,那个孩子就站在阿婆的面前,她也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

  阿婆的手在如归的脸庞上抚摸着,她仔仔细细地抚摸着这个孩子的五官,想要用这样的方式记住如归的长相。

  她已经看不清,手也抖得厉害,就连精神头也大不如开春那会儿,就连起身的力气都不剩多少,更何况再为如归做一件冬衣这样的精细活。阿婆醒着的时间愈发短了,大部分时间里都是睡着,如归也很少叫醒她,只想让她多休息一会儿,毕竟阿婆已经操劳了一辈子。

  人的衰老仿佛就在一瞬间,如同开在草原上那些不起眼的小花一般,转瞬间就衰败下去。

  “阿婆,就算没有新的冬衣也没有关系,去岁的衣服还能穿着,不劳烦阿婆再多费心思给我做衣服了。”如归说。他握住阿婆颤颤巍巍的手,让她不要多想这些事情。“冬天很快就会过去了,况且我也长得很快,阿婆做完衣服之后,说不定我就长高了。”如归顿了顿,“所以不用那么麻烦的。”

  “阿归啊。”躺在摇椅上的人费劲地支起身子,她将如归被风吹得凌乱的发打理整齐:“这段时间里,我总是会梦见我长大的地方。”

  如归很小的时候听阿婆提起过她长大的地方,那会儿阿婆的年纪也同当时听故事的如归差不多大,方才学会走路就想着跑跳,人还没有桌子高,却古灵精怪,一天到晚漫山遍野撒欢。阿婆说,她长大的地方,不在草原上。

  “……我梦见小时候,我躲在树上等着姐姐来寻我,夏天的时候能一块和朋友下河摸鱼……可惜我小时候没见过雪。”她长大的地方从来没有下过雪,也没有那么广阔的草原。

  阿婆讲故事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像是窗外的风吹进了屋内,将燃烧着的火焰吹得东倒西歪,火光一闪一闪跳动着,她的声音很轻,像是被风吹散了。

  “阿归。”阿婆摆手,从他凑到自己的跟前来。

  如归听话地凑到阿婆的身前,他要俯身才能听见阿婆说的话了。

  “阿归,去替阿婆看看吧,去阿婆长大的地方。”她轻轻地说着,“阿婆走不动了,该睡了。”她浑浊的双眼一动不动地望着面前的孩子,瞳仁中倒映出如归的身形,她逐渐没了力气,再也没办法替如归整理耳鬓的碎发,阿婆的声音愈发小了,最后一个字落音后,连同着她垂下的手一同消散在一阵又一阵呼啸的寒风里。

  阿婆睡着了。

  她睡在漫天的风雪里,一个漫长的冬夜中,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屋内的火还在热烈地燃烧着,如归握着阿婆的手却一点一点凉了下去,少年花了好一阵功夫才缓过来阿婆真的睡着了这件事情。

  阿婆说,如归,去外面看看吧。




  「04」


  我选择在草原凛冽的冬夜里出发。

  阿婆在这个夜里睡着了,她想让我去外边看看,于是我安置好了睡着的阿婆,熄灭了屋内跳动的火焰,再笨拙地找出阿婆往年为我备下的所有衣裳,还有一件厚重的羊皮——那也是去岁留下的,原本是要做成御寒的冬衣,可惜阿婆今年的精神头不大好,冬衣这件事情只得作罢。

  我笨手笨脚地将这些东西一股脑收拾好,而那件还没有来得及做成羊皮,被我当成了抵御寒冬的大衣,陪着我穿过草原凛冽冬。

  草原今年的冬格外寒冷,方才走出房间刺骨的风便顺着缝隙拍打在肌肤上,如刀般割得我脸颊生疼,我不得不将裹紧了身上的兽皮,这样似乎能够抵挡住那些四面八方而来的风,不过聊胜于无。

  我在屋子的四周绕了两圈,我在找我的小马驹。

  那是草原上最厉害的一匹马的后代之一,驯服它的时候花了我不少的时间,甚至还受了些伤,除了它我也想不到还有别的马能够带领我穿过草原的风雪了。它被我养在屋后的马棚里,马棚里虽然比不过屋内十二时辰烧得正盛的火苗,却也足够暖和,这会儿小家伙应该正在马棚里睡得真香。

  不过它很警觉,我靠近时它便醒了。它漆黑的眼睛湿漉漉的,浓密的睫毛上因为我带来的寒气而冻上了一层冰霜,不过它是察觉不到的。小马温热的鼻息落在我的身上,它亲昵地替我舔去脸颊上不慎蹭到的雪花,尽管在我走进暖和的马棚那刻那些冰雪便化成了湿漉漉的水痕,顺着我的脸颊落了下去。

  小马舔去我脸上的水渍后还是有些兴奋,它的长尾巴在身后来回晃荡着,四肢也不安分地在铺满枯草的地面上摩擦。我想他应该是很久没有见到我了,毕竟我只有在放牧的时候才会骑着它在草原上奔腾,入冬之后连草都冻住了,自然也没可能再出去放牧。

  我拍了拍他光滑的皮毛,学着它的样子也蹭了蹭它的脸颊。我告诉它:“小马儿,阿婆睡着了。”我一直没有给小马取名字,只管它叫小马。它肯定没听懂我的话,但是还是乖巧地等待着我的下文。

  “阿婆说,让我去外边看看。”我翻身骑上小马,凑在它的耳边小声说道:“小马,要不要陪着我一起去外面看看。”

  虽然还是冬天,但是我想我的马一定不会拒绝我的请求。

  它舔了舔我放在到它面前的掌心,温热的气息更加真切地传达到我的掌心,它同意了我的请求,他会陪着我一起去外边看看。尽管现在草原上还是严冬,不过我的马是草原上最好的马,这点小小风霜肯定不足为惧。

  我们在草原最寒冷的夜里出发,踏雪奔向不曾去过的地方。 


  于是,我遇见了王耀。

  一个相貌英俊的无赖打铁匠。


  根据王耀的说法,我是饱经风霜,他也不知道我究竟走了多久,反正他发现我的时候,我已经连人带马昏迷在他的铁匠铺前。虽然我对王耀的话持有怀疑态度,但是确实是他收留了孤身一人的我。

  “我要是那天没出门,你跟你的小马驹说不定就要被雪埋住了。”这是我醒来之后王耀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彼时我还觉得他是个好人,因为他不光好心收留我,还贴心地为我备下温养的膳食,甚至还叮嘱我这段时间里应该注意些什么,若王耀没告知我他是个打铁匠的话,我可能会以为他是大夫,或者厨子。

  很可惜,我猜错了,王耀只不过是一个比较会做饭的打铁匠而已。

  王耀过于热情了些,让我有些手足无措,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与他相处。面前的青年人似乎看出了我的紧张,温声细语同我讲让我不用太紧张,好生在这里养好身体便是。“今年的雪太大了,你就算现下里出门也不见得能够找到路。”王耀说,“反正我是一个人住着,多一双筷子也没有关系。”

  他让我安心住下来,旁的不需要多操心了。

  面前的青年人盛情难却,我也不好再多推辞什么,只能听了王耀的话,在他的铁匠铺住了下来,等待开春后再出发。

  ——可惜是我涉世未深,第一次离家出门,丝毫不懂王耀这只老狐狸的套路。

  等到开春后,我和我的小马都养好了身体——尤其是我的小马,也不知道王耀这一整个冬天草料喂养它,只不过一个冬天,我的小马似乎又长大了一圈,皮毛也愈发顺滑,颇有它母亲的神韵。

  不愧是草原上最好的烈马。

  我摸了摸它光滑的皮毛,牵着它同王耀告别,却没曾想后者似乎早就料到了我会在开春的第一天离去,特地在门口候着。我本以为王耀是来送我,没想到他是来拦着我的去路。

  王耀吊儿郎当地将某一串小巧的铁器拿在手上把玩,整个人懒懒洋洋地靠在门边,初春里的第一缕天光悄悄地爬上已经褪了色的砖墙,翻过屋檐洋洋洒洒地落满庭院,就连王耀种在门边的那一棵方才冒出绿芽的树也染上浅金色。

  “你想去哪儿。”王耀拦在门口,问我的去向。

  我摇了摇头,并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去哪儿,出来的时候也没多做打算,反正听了阿婆的话便一股脑往外奔便是了。

  王耀伸出食指弹了弹我的额头,用的力气还不小,痛得我一激灵,我想我的额头肯定被王耀弹红了。我抬眼望去,王耀原本拿在手上的那一串小巧的铁器被他别在腰间,他抱臂看着我:“你不会就想这么一走了之吧,要不我来给你算算,这段时间你在我这儿的开销?”

  我一瞬间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回他这番话,他好像从来没跟我提起过这事才是。

  “毕竟多一双筷子的开销还挺大的,”王耀算盘打得精细,“你想想你在我这儿养病、住了一个冬天,哦对,还带了匹马。”他看了一眼我牵着的小马,从身后变出来一个算盘,噼里啪啦拨弄着算珠,不知道在算什么。

  “看在你和我投缘的份上,我就收你这个数吧。”他收好了算盘,对我比了一个数。

  “……”行,这会儿我是真接不上话了。

  王耀见我不愿接话倒也不恼,笑眯眯地摆弄着腰间别着的铁器,一长串的铁器碰撞打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在我听来却有些让人毛骨耸立。他尤其“体贴”地告诉我,如果我一时半会儿掏不出来的话也无妨。

  “留在我这里给我打下手吧。”王耀说。

  我无语凝噎,甚至只想对着他骂一句无赖奸商——如果那会儿我学会了这两个词的话。




  「05」


  如归就这样被王耀强行留在他的铁匠铺,美名其曰让如归在他这里学习手艺。如果如归没有被他拦在门口不让走的话,他可能真的要信了王耀的鬼话。

  现在他知道了,王耀这种成了精的老狐狸嘴里十句没有一句能是真话,当然,偶尔心情好可能会吐出来一句真话,说得半真半假,还得让人去揣摩真实度。如归不是第一次觉得和王耀打交道实在太累了,每次和王耀说上两句话都会被他绕得头晕,久而久之如归也跟着学聪明了点,王耀有时候想着逗自己玩玩找乐趣,只管闭嘴不接话就行了。

  “不过……”如归蹲在后院劈柴,偶尔偷懒片刻踮起脚看着前边店铺的情况,也不晓得王耀作为一个铁匠,来他铁匠铺里的却大部分是找他谈天说地,正儿八经上门来的生意倒是没有几个,也不知王耀究竟这些年里到底靠什么维持生计,毕竟月初做完的铁器,等到月末了也不见得能卖出去几个。

  如归想,王耀干脆关了铁匠铺去茶馆说书都比现在要好得多,再不济应该去路边摆个小摊,在路边说书也比现在要好得多,何必一定要在打铁这件事情上吊死呢——虽然王耀确实是个很厉害的手艺人,但是他的嘴皮子更加利落些。

  “不好好劈柴在这儿看什么呢。”王耀不知何时走到如归的身边,不轻不重地敲了敲走神的少年的脑袋。“回神了,”王耀说,“今个早点关了店,给你做顿好吃的?”听起来像是在询问如归的意见,不过凭借这段时间和王耀的相处下来,如归断定,王耀只不过是自己嘴馋了,他只不过是顺带的而已。

  如归捂住自己被王耀敲过的地方,抬眼看了头顶的天色。“这天还亮着呢,你今天这么早就关门了?”如归问。倒是真稀奇了,王耀这个奸商还有这么早关店休息的一天,平常哪一天不是入了夜才依依不舍关门的。

  “我乐意。”王耀又敲了敲如归的额头,不过这回力度不大,倒更像是同如归玩乐一般的力度。“磨磨蹭蹭的,再不干活今晚上没你的饭了。”他打发如归去关门,自己顶着当西的日暮晃晃悠悠走进厨房,看起来当真是要大展身手一番,今晚说不定还真有口福了。

  如归有时候是真的搞不清楚王耀究竟在想些什么,不过人在屋檐下,如归还是老老实实放下手中的柴火走到前院去关门,谁又知道王耀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王耀今晚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做好了一大桌子菜,以王耀和如归的食量根本没办法一顿吃完,如归吃饭的时候还惴惴不安多想了些,不知道饭桌上王耀是不是又要想什么花招来逗他为乐,反其常态必有妖,回想起王耀和自己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如归还是觉得多留个心眼比较好。不过一顿饭下来,王耀是规规矩矩,连句多的话都没说,倒是如归想太多了。

  饭后依旧是如归留下来收拾东西,这是如归被王耀强留下来第一天就商量好的,王耀做饭,如归负责饭后的收拾。

  等到如归收拾完所有的碗碟后在院子里晃了一圈也没见到王耀,按照往常这会儿王耀应该在打铁,不过他门前看了一眼,王耀并不在里面,也不知道究竟去了哪里。不过如归也不想多管,毕竟他也管不住过于自由的王耀。

  今晚是吃得有些多了,如归想。他在空旷的后院里又晃了两圈消食,预备回自己的房间休息,方才迈出去一步,就听见屋顶有人叫他:“你在院子里晃悠什么呢。”如归抬眼望去,王耀正坐在屋顶上,旁边放着两大坛子酒,他一人拎起一坛便往嘴里送——不如说灌更为贴切。

  如归不可置信地看着坐在屋顶上的王耀,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完全没想到王耀屋子里不乐意待了,索性直接爬上屋顶了。

  “你是第一次见我上屋顶吗?”王耀放下酒坛子,冲院子里的如归招了招手,让他也到屋顶上来。“上来吧,一块喝点酒。”

  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如归暗自腹诽。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听了王耀的话爬上屋顶,这是他第一次爬屋顶,动作不太熟练,看起来颇为狼狈,途中还被王耀嘲笑了好几次。人最后倒是爬上去了,不过浑身上下沾上不少灰尘,看起来脏兮兮的。

  “你不会没爬过屋顶吧?”王耀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狼狈不堪的少年人,将手边一坛未开封的酒递给如归。“喝点吧,我埋着好几年了,今天才舍得挖出来,便宜你了。”

  他不由分说将那坛子酒塞到如归怀里,可惜后者从未喝过酒,抱着酒坛子只觉得像个烫手山芋,完全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又不好意思拂了王耀的面子,只能有样学样地学着王耀的模样猛灌了一口。

  “咳咳……”烈酒入喉,险些没将如归呛出个好歹来。他连忙放下了那坛酒,第一次喝酒的少年酒气上来得飞快,绯色迅速染上了他的面颊,一直延伸至耳后,在清冷的月光下愈发显眼。

  王耀有些嫌弃地看着如归,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递给他:“行了,擦擦吧,你袖子脏兮兮的,再擦下去脸上都要成黑炭了。”如归方才用衣袖擦着喷出来的酒渍,完全忘记了爬上来的时候衣袖蹭上了不少灰尘,这会儿混着酒水一股脑抹在脸上,完完全全糊在了一块。

  如归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王耀递来的手帕,擦去脸上的酒水,王耀在一旁看着他:“没想到你这么大人了,连酒都不会喝啊?”王耀还是第一次见如归这样的呢,他像如归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一个人喝完半坛子酒了。

  “我哪和你一样。”如归小声嘟囔,“我阿婆又不准我喝酒。”

  王耀觉得有趣,又去逗他:“那你现在不就会了吗,我这可是上好的酒。”

  如归不愿接他的话茬,将那坛酒封好口还给王耀:“你要喝就自己喝便是,没必要拉上我。”他当真不会喝酒,王耀的酒就算再好放在如归这里也不见得能尝出个什么滋味来。“倒是你,喝酒就喝酒了,还要爬上屋顶来喝酒,这么讲究情调吗?”如归这段时间跟着王耀也是学了不少东西的,至少学会了不少新词,这会儿还能蹦出一个符合的词句来,比起第一天的时候显然变化颇大。

  “闲得呗。”王耀接过如归递回来的那坛酒放回原位,“如归,你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王耀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如归一怔,不知道应该怎么接王耀的话。

  他很久之前同王耀提起过自己的身世,提起过他长大的地方,就像去岁冬日里阿婆在他耳畔喃喃提起的故里一样。他告诉王耀,他长大的那个地方有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和现下住着的这种小院子很不一样。“不过,阿婆说我是她捡到的,她也不知道我的家究竟在哪里。”如归这般告诉王耀。

  阿婆给他取名叫做如归,其实仔细想来,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个名字的意义是什么。

  如归住下的第一天王耀曾经问过他一样的问题,如归当时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回答,现下王耀再一次提起这件事,如归依旧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如归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想,他记得阿婆同他提起应该去外边看看,于是他骑着小马离开了从小生长的地方,一路其实走过不少的地方,最后在王耀的住所短暂停留了一段时间,到现在,也过去了将近一年了。

  一年里奔波在外的时间好似漫无目的的行走,直至现在他也没有想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东西。

  “看起来也是。”王耀说,“我让你留下来你就留下来了,嘴上骂我是个奸商,实际上自己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还不如在我这里赖着,对吧?”王耀一针见血戳穿了如归内心最深处的想法,他还是头一次用这么正经的语气同如归讲话,倒是让如归不太适应了。

  如归被王耀戳穿了心底所想,闷闷地不愿接话。

  “如归,你的名字叫做如归,想想为什么自己会叫这个名字吧。”王耀倒也不再提起这件事情,他望着庭院中的那棵树,又是一整年,那棵树上长出了新的枝丫,绿沈的叶遮住整个春夏,转眼又枯萎下去,凋零的落叶铺满了整个庭院,如归晨间早起时才收拾了一遍,这会儿又因着晚风的摇曳抖落了许多。

  “你看见庭院里的那棵树了吗,一年又一年的,总是一个样子,我都不记得我什么时候种下的了。”王耀眼神望着前方,似是一直看着庭院里的那片落叶,又或许是别的地方。“如归,你不是那棵树,你应该想清楚自己应该要些什么。”

  王耀饮完了那坛子酒,他拍了拍如归的肩膀,让他想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才是。

  “你若是想清楚了,要离开便明日走罢,左右我这里也没什么事了。”

  王耀从屋顶下去时这般告诉如归。

  遥夕满满,夜光静谧,悄然洒满整个庭院。

  是夜深了。


  如归在屋顶上枯坐了一夜。

  王耀不知晓他究竟想清楚了没有,只是翌日清晨时,庭院里已然没有了如归那匹小马驹的身影。

  他大抵是想清楚了罢。




  「06」


  在那之后王耀有许久再也没见过如归——直至很多年后,如归风尘仆仆地踏进他的院子里,他身后的那匹小马驹不知道换了几代,王耀的年纪也很大了,他再也打不动铁器了,终日不是坐在院子里看着那棵树,便是躺在床上一睡便是一天。

  如归来见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一如初见时那般明亮,他似乎没什么变化,就算漫长的岁月好似也未曾在如归的身上留下痕迹。

  王耀亦然,不过尽管面容未曾有过大变化,如归却还是能够察觉到他已经垂垂老矣。

  “好久不见。”王耀躺在摇椅上,他看见了又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如归,他长大了许多,眉眼间依稀还能看见年少时的模样。

  “好久不见了。”如归蹲在王耀的身前,“看起来你没有什么变化。”

  “也许吧。”王耀眯起眼睛望着绀碧色的天,日光烧得半边天际透亮,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如归的时候,这个孩子骑着小马倒在风雪里,一晃也过去了许多年。

  他以为如归离开后,自己便再也不会见到这个孩子。

  “看起来你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了。”王耀似是觉得今日的日光太过灼眼,看了片刻便将目光移到了身前的如归身上。面前的这个孩子应该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了,不然也不会等到他行将就木时才归来。

  如归“嗯”了一声,听起来像是回答。

  王耀轻笑一声:“那便好,我当时还以为让你出去是错的,现在看来倒是挺好。”王耀闭上眼睛躺回舒适的摇椅里,“可惜我听不完你离开之后的故事了,”王耀说,“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记得讲给我听。”

  他似乎也猜到了如归经历了什么。

  清风摇曳,吹散方才冒出头来的绿叶,轻飘飘地落在王耀的膝上,他合上了双眼,睡在了恰好的樱笋时里。

  周遭静悄悄的,王耀最后讲完的那句话也缓缓消散在了青空下。

  王耀与如归约好了下次再见时,便让如归讲起自己经历过的故事。

  如归答,是约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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